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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門開了,一個身子挺直的瘦子走了進來。他頭髮稀疏淺淡,眉頭緊皺,嘴巴就像一道褶皺的傷疤。

  「薩米斯艦長,這——這——是我的一個熟人,長官,『凱恩號』的,長官,基思少尉。」

  「基思,」薩米斯淡然應道,伸出他的手,「我是薩米斯。」

  威利剛碰到那只冰冷的手,它就縮回去了。薩米斯艦長在剛才凱格斯坐的椅子上坐下。

  「咖啡,長官?」

  「謝謝你,凱格斯。」

  「您如果想看的話,今天上午的往來函電都譯好了,長官。」

  艦長點點頭。凱格斯忙不迭地倒了咖啡,從夾子裡抽出那些電報,一份一份地遞給這位鐵公爵過目,每次他都微微弓著腰,低聲做一點解釋。薩米斯每看完一份就一聲不吭地把它交還凱格斯。這是威利在古裝電影之外從未見過的奴才與主子的畫面。

  「我怎麼沒看見第367號電報啊?」薩米斯問。

  「長官,我正在譯那份電報時我的朋友來了。我已譯完了四分之三。我再用兩分鐘就能譯完,長官——您如果想看我此刻就譯——」

  「它的重要性如何?」

  「是緩發電報,長官。」

  薩米斯冷淡地看了威利一眼。這是握手之後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表示知道他的存在,「你可以等到你的朋友走了之後再幹。」

  「非常感謝您,長官。」

  鐵公爵薩米斯悠然地品著剩下的咖啡,目不旁視,凱格斯手裡拿著電報夾,一聲不吭,必恭必敬地在他旁邊站著。威利靠在艦牆上暗暗稱奇。那位艦長終於用手帕輕輕地抹抹嘴,起身走了出去。

  「萬歲!」威利在門關上後低聲喊。

  「噓!」凱格斯向他投去乞求的目光,然後跌坐在一把椅子裡。過了幾分鐘,他心虛地說:「他隔著艙壁也能聽見。」

  威利充滿同情地摟住凱格斯彎著的雙肩,「諸神啊,我的男子漢,你是怎麼讓他把你嚇成這樣的?」

  「你們的艦長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凱格斯哭喪著臉驚奇地看著他問。

  「見鬼,才不呢。我是說,他自有他低等野獸的一面,但——我的老天爺呀,你們這位簡直可笑——」

  「別嚷嚷,威利,」凱格斯又扭頭看了看,哀求著說,「哎呀,我想像所有的艦長都差不多一個樣——」

  「你真糊塗,老弟。你從未登上過別的軍艦嗎?」

  凱格斯搖頭,「自從我在瓜達卡納爾島登上『摩爾頓艦』以來我們就一直在作戰。到珍珠港後我還沒上過岸呢。」

  「在這個世界上能那樣把我當猴子耍的艦長還沒有呢。」威利咬牙切齒地說。

  「他是個相當好的艦長,威利,你只是要理解他——」

  「照你這麼說,你也只需要理解希特勒了。」威利說。

  「我會儘快到你的艦上去的,威利。也許就在今天晚些時候。」凱格斯從保險櫃裡取出譯碼機,明顯地急著要開始工作了。威利只好同他告別。

  在「凱恩號」鏽跡斑斑的到處是丟棄物的後甲板上,在值勤軍官的桌子旁,站著一個陌生人:一個禮服筆挺的海軍陸戰隊下士,身子挺直得像個錫鑄的戰士,他衣服上的扣子在陽光下灼灼生輝。「這就是基思少尉。」值日軍官卡莫迪對陸戰隊下士說。那站得直挺挺的下士正步走到威利面前,敬了個禮。「海軍少將雷諾茨向您致問候,長官。」他說著,遞給威利一個封好的信封。

  威利打開信封,看到一張打字便條:

  茲定於今晚20:00在海軍將軍雷諾茨官邸為海軍將軍克拉夫舉行招待會,敬請威利·基思少尉光臨。第20航空母艦分隊司令的快艇于19:15至「凱恩艦」相接。

  H.馬特森上校

  遵命奉請

  「謝謝你。」威利說。那位陸戰隊下士再次敬了個僵硬的軍禮,然後以一個活動玩偶的僵硬動作履行了離去的全套禮儀離開後甲板,爬下鏈梯,登上海軍少將那帶有白邊艙蓋的豪華快艇。卡莫迪向小艇的水手長揮手示意,那快艇便突突突地開走了。

  「我的上帝,」那小個子安納波利斯人拽著自己的小鬍子,一臉敬畏地看著威利說,「您到底有什麼背景啊?」

  「別嚷嚷,」威利得意地說,「我是微服私訪的小富蘭克林·D·羅斯福。」他漫步走到前甲板上,卡莫迪那瞠目結舌的神秘樣子搞得他像喝了香檳一樣心裡熱乎乎的。

  威利走到艦艏上,清涼的小風吹動著藍色艦艏旗。他在甲板上坐下,背靠旗杆,一門心思地苦苦琢磨著剛才經過的一些場景。他在「摩爾頓號」上所觀察到的情景把他對自己所在軍艦的看法全攪亂了。首先,他本以為德·弗裡斯是個暴君,但與鐵公爵薩米斯比起來,他的這位艦長應該是個懶散的好心人。再說啦,「摩爾頓號」是海軍秩序與效率的模範,「凱恩號」相形之下只是一條可憐的中國舢板。然而,那艘漂亮的掃雷艦曾丟掉過一套掃雷器;而這生銹的流浪兒卻在掃雷演習中奪魁。這些事實如何自圓其說?難道丟失掃雷器只是個毫無意義的偶然事故?要不然就是「凱恩號」的工作技巧也是個偶然,一切都虧了有個漁夫馬裡克?在這個驅逐艦與掃雷艦雜交成的世界裡,所有的條規似乎都被弄成一團糟了。他又想起了湯姆·基弗的話:「海軍是由天才設計由白癡執行的傑出安排,」並且要「自問『假如我是個傻瓜,我會怎麼做這件事呢?』」他尊重那位通訊軍官的頭腦,而且他還親耳聽到馬裡克公開承認那頭腦的敏銳。他於是決定,在他把這些相互矛盾的現象理出頭緒、得出自己的結論之前,一定要把這些格言作為自己的指南並且要——

  「基思少尉,急速到艦長室報到!」刺耳的擴音器發出的通告聲使他猛然站了起來。他一邊向軍官起居艙跑著,一邊腦子裡快速盤算著艦長召見他的各種可能的理由。他猜想大概是卡莫迪將海軍少將的快艇來過的事告訴艦長了。他興致勃勃地敲艦長的門。

  「進來,基思。」

  穿著長褲和襯衫的德·弗裡斯正坐在桌前怒形於色地看著一長串電報清單,其中有一份電報的標題被用紅鉛筆重重地劃了一個圈。他身邊站著湯姆·基弗和那個給威利送那份被遺忘了的電報的報務員。那個報務員兩手揉搓著他的帽子,向這位少尉投過來一副驚恐的目光。基弗則對威利直搖頭。

  威利見此情景,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真想立時遁跡消失或者死掉。

  「威利,」艦長用平板而和善的語氣說,「三天前本艦收到一份命令本艦採取行動的電報。我是五分鐘前例行公事地檢查我們在海上演習時所收到的全部電報的每個標題時才發現這一有趣的事實的。我每次回港後都是這麼做的。這種枯燥無味的習慣做法有時也不白做。你知道,給報務室的命令是一收到有關戰鬥行動的電報必須立即送交負責譯電報的軍官。這位斯納斐·史密斯斷言他三天前就把那份電報交給你了。是他在撒謊嗎?」

  那報務員脫口說道:「長官,我是在後甲板艙室交給你的,當時他們正在收回掃雷器。你肯定記得的!」

  「你的確給我了,史密斯,」威利說,「我很抱歉,艦長。這是我的錯。」

  「我知道了。你把那份電報譯出來了嗎?」

  「沒有,長官。對不起,可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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