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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基弗穿著內衣進了軍官起居艙,走到放咖啡的那個牆角,「孩子們,幹得怎麼樣了?」

  「一切順利,長官。」卡莫迪忽然卑躬屈節地說,一邊推開面前的咖啡杯子,一邊拿起一份密碼電函。

  「只不過,我們認為您應該換換口味譯點電函了。」威利說。他不怕基弗的軍階比他高。他知道這位通訊官對這種級別的區分持嘲笑態度。他本來就很尊重基弗,現在知道他正在寫小說,對他的尊敬陡然又升高了許多。

  基弗微笑著走到桌前。「怎麼啦,43級大學生,」他懶洋洋地往一張椅子上一坐,「想找隨軍牧師談談了?」

  卡莫迪依然低著頭沒有抬眼看他。「編譯密碼是一條小船上的少尉軍官所執行的公務的一部分,」他說,「我並不介意。每一個在崗的軍官都應該學會通訊的基本要領,而且——」

  「給我,」基弗說著,喝幹了他的咖啡,「把那個譯碼機給我。我一直在熟睡。你去學習《海軍條令》吧。」他從卡莫迪手中將那譯碼機奪了過去。

  「別呀,我能幹的,長官。我很高興——」

  「快點去吧。」

  「唉,這真是,謝謝您,長官。」卡莫迪站起來向威利乾笑了一笑就出去了。

  「這下他就高興了。」基弗說。他開始開足譯碼機的馬力大幹起來。正如卡莫迪所說,他的速度簡直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他告訴我您正在寫一部小說。」

  基弗點點頭。

  「已寫完不少了吧?」

  「大約40萬字中的40000字。」

  「哇呀,真夠長的。」

  「比《尤利西斯》(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的傳世之作。《尤利西斯》被認為是意識流小說的開山之作,是20世紀一部舉世矚目的奇書——小說發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被譽為「20世紀最偉大的英語文學著作」。——譯者注)長,比《戰爭與和平》(俄國偉大作家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Lev Nikolaevich Tolstoi,1828-1910)最負盛名的長篇小說之一。這部卷帙浩繁的巨著問世至今,一直被人稱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譯者注)短。」

  「是一部戰爭小說嗎?」

  基弗諷刺地微微一笑,「故事發生在一艘航空母艦上。」

  「有書名了嗎?」

  「是的,一個暫定名。」

  「是什麼名?」威利十分好奇地問道。

  「書名本身並不說明什麼。」

  「那我也想聽聽。」

  基弗猶豫一下,慢慢地說出了那幾個字:《民眾啊,民眾》。

  「我喜歡這個書名。」

  「認出來了?」

  「是《聖經》裡說的,我想。」

  「出自《約珥書》『處於抉擇深谷中的眾生啊,眾生』。」

  「對,我現在就預定第100萬冊,要親筆署名的。」

  基弗像一個被奉承的作家似的由衷地微笑著對威利說:「我現在離那還遠著呢。」

  「您一定會成功的。我現在可以看一些嗎?」

  「也許可以吧。當它更像樣時。」基弗一直沒有停止譯電碼。他已譯完第三份函電,開始譯第四份了。

  「您譯得可真快。」威利讚歎道。

  「這也許就是我讓它們堆積著的道理。這就像第一千次給小孩兒講《小紅帽》(格林兄弟(雅科布·格林Jacob Grimm,1785-1863、威廉·格林Wilhelm Grimm,1786-1859)共同編成的童話故事集《格林童話》中的名篇,與《灰姑娘》《白雪公主》等,已成為世界各國兒童喜愛的傑作。——譯者注)的故事一樣。這東西起初用起來就像嬰兒學步,既笨拙又乏味,但重複多了就會瘋狂起來了。」

  「海軍的大部分工作都是重複。」

  「即使有百分之五十的無效動作我都無所謂。通訊工作百分之九十八是無效勞動。我們帶著112種註冊出版物。我們大約只用6種。但其餘的全都需要改正,每月都要重改一次。就拿譯的函電說吧,與本艦有關的函電每月最多大約只有四份。譬如關於奎格少校的命令,有關掃雷演習的電報等。我們拼命搜集的所有其他垃圾,都是因為艦長出於求知的好奇心想探聽艦隊的活動。他這樣做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你可知道,他可以在軍官俱樂部裡漫不經心地對他的某個同班同學說:『喂,我希望你會樂於為南方主攻艦群下一次的向前推進作掩護。』這使人聽著他似乎是艦隊司令們的朋友。我親眼見他這麼幹過十幾次了。」

  他邊說邊飛快地解譯電碼。威利被他這種似乎漫不經心的快速度迷住了。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已經完成了威利一小時都無法完成的工作,而威利還是所有少尉中速度最快的。

  「我弄不懂你是用什麼方法完成那些東西的。」

  「威利,你難道對海軍這一套還沒有弄明白嗎?全都是兒戲。最高當局裡幾個頭腦靈光的人物已把全部工作分成了許多小塊,讓那些近乎白癡的人每人負責一小塊。在和平時期這種設想毫無問題。一小撮傑出的年輕人加入海軍,希望總有一天能熬出個海軍司令當當,而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會成功,因為沒有競爭。除去這部分人之外,海軍裡剩下的都是些只有三流角色才肯幹的三流職業,風平浪靜地服上二十或三十年的苦役換取一點差強人意的生活保障。有哪個自尊自重、甚至才智平常的美國人願意參與這樣的生活?更別說那些才智優異者了。是啊,現在戰爭爆發了,成群的有才氣的平民百姓一窩蜂地擁進了海軍。他們在短短幾周內就掌握了那些近乎白癡的傢伙用幾年的苦功才能掌握的東西,這有什麼可奇怪嗎?就以譯碼機為例,海軍裡那些勤苦工作的碌碌之輩,一小時也許能用它們譯出五六份函電,而任何一個半吊子的預備役通信兵,都能學到每小時譯20份。難怪那些奴隸式的傢伙要嫉恨我們——」

  「這是你的歪理,異端邪說。」威利既覺得震驚又感到困惑。

  「絕非歪理。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無論是編譯密碼這一塊,機械工程這一塊,還是槍炮這一塊——你會發現它們全都被簡單化、規範化了,你只有在瘋人院裡才找得到幹不了這種活兒的傻蛋。你必須牢記這一點。因為它說明了,並且使你順從了海軍所有的條令,所有必交的報告,所有對記憶與服從的強調,以及所有標準化的做事方式。海軍是一個由天才設計,由白癡執行的傑出安排。你如果不是白癡而又加入了海軍,那麼你只有裝作是個白癡才能運作自如。你原有的智力告訴你的所有那些捷徑、秩序及常識性的變化都是錯誤的。你必須學著打破它們,經常自問,『假如我是個傻瓜,我會怎麼做這件事呢?』要把你的思想降低到爬行的速度,然後你就永遠不會出錯了——好了,卡莫迪老弟的往來函電都清理完了,」他補充說,把那摞電稿推到一邊,「要不要我把你的活也幹掉?」

  「不用了,謝謝您,長官——您對海軍的評論可相當辛辣呀——」

  「不,不,威利,」基弗誠懇地說,「我對設計的整體是贊同的。我們需要一支海軍,而在一個自由社會裡要經營海軍別無他法。要看清真實的圖景只需花一點時間,我現在把我的分析成果傳授給你。你有智慧和功底。用不了幾個月你就會得出和我同樣的結論。你還記得蘇格拉底讓那個奴隸用一根小棍在沙地上演算出同底等高的正方形面積是等腰三角形面積的兩倍的事嗎?一個自然的事實經過一段時間就會自行顯現出來。你很快就會發現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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