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二五


  「正合我意,長官,」威利說,「我應該為海軍效力。」他準備好讓自己在艦上幹半年至一年。這就是他不得不在荒野裡度過的那一年,這就是他父親信中寫的應受的磨難,他已作好了面對它的準備。

  「你有那種感覺我很高興,」副艦長說,「說不定你還會打破我的記錄呢。本人在這個大鐵桶裡已經呆了67個月了。」

  威利用12除了一下,嚇了一跳。戈頓上尉已在「凱恩號」上呆了5年多了。

  「這艘驅逐掃雷艦的人員配備不知什麼地方有點古怪,」戈頓興高采烈地繼續說,「海軍人事局就是不願意調換艦上的人員。大概是她的檔案在華盛頓被弄丟了。艦上有兩位長官在艦上呆的時間加在一起都超過了100個月了。德·弗裡斯艦長就已呆了71個月。所以,你會有時間在艦上效力的——哦——你到艦上來我很高興。別緊張。」

  威利跟在佩因特後面磕磕絆絆地走到彈藥艙,一個在主甲板上高7英尺,長6英尺,寬3英尺的鐵箱子,只有門是惟一的開口。沿著艙壁的一側放著一排齊腰高的架子,上面堆著空的機關槍子彈帶和成箱的彈藥。哈丁少尉正在那個新近焊在艙壁上的床上熟睡,焊痕還很光亮,似在怒目而視。哈丁臉上大汗直流,襯衣上的一道道汗漬把襯衣都染黑了。艙內的溫度是華氏105度。

  「這就是家,甜蜜的家。」威利自言自語道。

  「這位哈丁與『凱恩號』可真是一家人,」佩因特說,「他開頭開得不錯——好在,將來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人轉走的。你們兩人很快就會到下面軍官起居艙去的。」他抬腿要走。

  「我在哪兒能找到基弗先生?」威利問。

  「在他的睡袋裡。」佩因特說。

  「我是說在白天稍晚的時候。」

  「我說的也是這個意思。」佩因特說完就走了。

  基思在「凱恩號」上轉悠了一兩個小時,探頭探腦往舷梯下面、艙口外、門裡邊都看了一通。水兵們誰都不理他,好像根本就沒看見他似的,除非他在過道裡與人走個面對面,那時那個水兵就自動將身體緊貼在艙壁上,就如同要放一頭大型動物過去似的。威利的觀光遊覽證實了他的第一印象。「凱恩號」是一堆快要腐爛透了的垃圾,配備的人員都是些無賴。

  他溜達到下面的軍官起居艙。刮鐵銹的鏟子在頭頂上弄出的當當聲響得震耳。那條長桌上,此時已換上了綠呢子的臺布,雜誌和書籍都已上了架。艙內除了一個骨瘦如柴的高個子黑人小夥子之外空無一人。那小夥子的白襯衣和褲子已被汗水浸濕,無精打采地拖著甲板。「我就是那個新來的軍官,基思少尉,」威利說,「能給我來杯咖啡嗎?」

  「是,長官。」那勤務兵放下拖把,慢悠悠地走向牆角一個鐵櫃桌上的咖啡壺。

  「你叫什麼名字?」威利問。

  「惠特克,長官,二等勤務兵。要加牛奶和糖嗎,長官?」

  「要。」威利四下裡掃了一眼。一塊掛在艙壁上的生銹的銅牌告訴他這艘軍艦是以一位名叫阿瑟·溫蓋特·凱恩的人的名字命名的。此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一艘驅逐艦的艦長,在一次與德國潛艇交火時傷重身亡。銅牌上方的架板上有許多海軍書籍,其中有一卷皮封面的活頁書,《本艦組織,美國艦船,「凱恩號」驅逐掃雷艦22》。威利將其取下。勤務兵把咖啡放在他面前。

  「惠特克,你到『凱恩號』有多久了?」

  「4個月了,長官。」

  「你覺得它怎麼樣?」

  那黑小子向後倒退著,鼓著兩眼,仿佛威利向他揮出一把刀子似的。「它是整個海軍裡最好的軍艦,長官。」他抓起拖把跑出門去。

  咖啡半熱不熱而且很渾,不過威利還是把它喝了。他太需要刺激了。一小時睡眠未能使他從參加夏威夷宴會的疲勞中恢復過來。他兩眼模糊地閱讀著「凱恩號」的統計資料。這艘軍艦是1918年在羅得島建造的(「是在我出生之前。」他喃喃地說。)它長317英尺,寬31英尺,最大航速30節。在改裝成掃雷艦時拆掉了四個煙囪中的一個和一個鍋爐,騰出地方給更多的燃料箱以增大續航能力。

  頭頂上當當的響聲更大了,另有一幫人開始在刮甲板上的漆了。隨著太陽的升高,起居艙裡的空氣悶熱了起來,而且越來越混濁。「快速掃雷艦的使命,」威利念道,「主要是掃清進攻部隊和炮艦前方的敵方水域。」他把書撂到桌上,把頭伏在上面,沮喪地呻吟起來。

  「喂,」一個聲音說,「你是基思還是哈丁?」說話人睡意猶濃地蹣跚著從他身旁向那只咖啡壺走去,身上只穿著一條運動員穿的護身。這使威利意識到「凱恩號」上行為檢點的規矩比易洛魁族印第安人的規矩還要馬虎。

  「基思。」他回答說。

  「好極了!你跟我幹活。」

  「您是基弗先生?」

  「對。」

  這位通訊官背靠著那張櫃桌,大口喝著咖啡。他的臉瘦長,與他弟弟的臉一點也不像。湯姆·基弗有6英尺多高,小骨架,肌肉發達,深陷的藍眼睛裡白眼珠多得使他給人一種咄咄逼人、野性十足的印象。他的嘴和羅蘭的一樣闊大,只是嘴唇不厚,又薄又蒼白。

  威利說:「我認識您的弟弟羅蘭。我們在海軍軍官學校是同住一間寢室的夥伴。他現在就住在珍珠港這兒的單身軍官宿舍。」

  「真的?我們得把他弄到這兒來。」基弗冷冷地放下咖啡杯,「到我屋裡來說說你自己的情況。」

  基弗住在過道頂頭的一間正方形鐵屋子裡,屋內安著橫七豎八的管道,兩張裝死在彎曲的艦殼上的床,一張書桌上面的書籍、小冊子堆得足有三英尺高,一個鐵絲筐裡面裝滿了文件和一摞亂七八糟的登錄的出版物,最上面是一疊剛洗淨熨好的哢嘰布衣服、襪子和內衣。上面的鋪上趴著一個赤身裸體的人模樣的東西。

  8 艦長德·弗裡斯

  趁通訊官刮臉、穿衣服的工夫,基思講述了他和羅蘭在弗納爾德樓度過的日子。他一邊講一邊用眼睛把悶熱的小屋掃了個遍。焊在書桌上方的架子上以及沿著基弗的床邊,塞滿了一本本詩歌、小說和哲學書籍。這些藏書可真不一般,就像大學裡開列的百部佳作書目裡的書一樣,只是現代作家的東西分量稍重了一些。其中有喬伊斯(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意識流小說之父」,愛爾蘭一位享有世界聲譽的文學巨匠,現代主義文學奠基人之一。——譯者注)的、T.S.艾略特(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現代主義詩歌的鼻祖,蜚聲世界的英國詩人、劇作家和文學批評家。——譯者注)的、普魯斯特(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國20世紀偉大的小說家,意識流小說大師。——譯者注)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奧地利小說家,創造了被稱為「表現主義」的藝術方法,他把荒誕無稽的情節與絕對真實的細節描繪相結合,用以表現現代人的困惑,揭示現代西方社會的危機。他與愛爾蘭的喬伊斯、法國的普魯斯特,被認為是西方現代派文學的重要奠基人。——譯者注)的、多斯·帕索斯(約翰·多斯·帕索斯(John Dos Passos,1896-1970),美國小說家,代表作《美國》三部曲。——譯者注)和弗洛伊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Freud Sigmund,1856-1939),奧地利精神科、神經科醫生,精神分析學家,精神分析學派的創始人,他的著作《夢的解析》影響深遠。——譯者注)的著作,還有幾本關於心理分析的書,以及不多幾冊印著天主教出版社版權標記的書。「你的書可真不少。」威利讚歎地說。

  「你若不讀書,現在這種生活就等於慢性自殺。」

  「羅蘭跟我說您是個作家。」

  「戰前我是想當作家。」基弗說著,用一塊破爛的濕毛巾擦臉上的肥皂沫。

  「現在還在寫嗎?」

  「寫一點。哎,現在該談談你的職責了——我們將讓你負責登錄出版物,當然你還得管編譯密碼——」

  那個勤務兵惠特克從沾滿灰塵的綠門簾外伸進頭來說,「加丹。」說完就縮了回去。那個神秘的詞兒居然使上鋪那個人模樣的東西活了過來。它爬起來,無力地在床上拍打了拍打就跳下床,開始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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