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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基弗當即選擇了太平洋地區的參謀職務。他說:「那才是適合我的工作。在夏威夷林地裡柔軟的枯葉上轉悠,周圍到處是女護士,間或也許得跑步去給海軍上將取一份電函。那才是我要打的那種戰爭。」他大膽地讓所有別的志願欄都空著不填。凱格斯瞧著那張空白的表格苦惱了一個小時,最後總算用打顫的手把它填完了。他的第一志願是水雷處理訓練,一個全校別無一人敢在自己的表格上填寫的可怕的職務。他第二志願選的是太平洋地區的潛艇部隊,第三志願是大西洋地區地方防禦。這才是他的真實志願,是用小字寫的。

  威利填表只有一個目的:不要遠離梅。他把大西洋地區的參謀放在第一位,心裡算計著這樣他一定會落在東海岸,甚至有可能在紐約。其次他選的是在大西洋的大艦船上服役(大型艦船停在港內的時間多)。最後寫的是太平洋潛艇部隊以表示他實質上是個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他最後的這個收筆受到了第十層樓眾人的欽佩,廣受仿效。威利自認他的這張志願表顯示了他對海軍心理的透徹瞭解。有一陣子,他對申請進安納波利斯通信學校學習五個月極為動心。基弗有個哥哥,湯姆,曾在那個學校呆過,和巴爾的摩的姑娘們共享了一段狂野的時日。但是威利似乎覺得,直白地請求半年多的岸上工作會露出自己的馬腳。湯姆·基弗被派到安納波利斯是在他請求到航空母艦上工作之後。在發現了這個情況後,威利就決定不申請去上那個學校了。

  離畢業只有一天了,第十層樓的學員們在學習時間還在大聲念書,儘管總分已經算出來,再做什麼也沒用了,樣子還是要裝到底的。有一個詞兒像星火一樣在走廊裡爆開了。「調令!」學員們擁到各自的門口。一個海軍軍士拿著一捆信從過廳那頭走來。他來到1013室,把兩個信封塞進基弗的手裡。「祝你們好運,夥計們。」

  「嗨,」基弗說,「這裡有三條漢子呢。」

  信使把那一捆信查看了一遍。「對不起。估計基思的調令被扣住了。還有一批就快來了。」

  基弗撕開他的信封,爆發出一聲歡呼,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成功了!成功了!太平洋,參謀,謝天謝地!」威利捶打著他的背表示祝賀。基弗猛然清醒了過來,從擁抱中掙脫出來。「嗨,埃德——你著了什麼魔了?」

  那個馬臉漢子正倚在牆上,好像是站在顛簸的電車裡似的直哆嗦。他的信封在桌上擱著。

  「你抽的是什麼簽,埃德?」威利焦急地問。

  「不知道,我——我不能打開它,朋友們。」他直瞪瞪地看著那個信封仿佛那是個點著了的地雷。

  基弗甕聲甕氣地說:「是要我替你拆開嗎?」

  「請。」

  那南方人撕開信封,看了調令的內容。「乖乖。」他嘟噥道。凱格斯撲倒在他的床上,痛苦地呻吟著。

  「看在上帝的份上,」威利說,「上面說的是什麼呀?」

  「向舊金山報到後送往DMS21——美國『摩爾頓號』。」

  凱格斯坐起身來說:「一艘軍艦嗎?是不是一艘軍艦?不是水雷處理——是一艘軍艦?」

  「是一艘軍艦,」基弗說,「可是,DMS是什麼?」

  「那有什麼關係?是一艘軍艦就夠了!」凱格斯往床上一仰,四肢朝天亂踢亂揮,又是嚎叫又是哭泣又是傻笑。

  基弗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圖解手冊《海軍艦艇,1942》「DMS——DMS——我向上帝發誓根本沒有這樣的艦艇——不對,等一下。有啦,在這兒呢——DMS——第63頁。」

  他翻著那硬挺的書頁直到翻出了一幅怪模怪樣,有三個煙囪的狹長的軍艦圖片,其餘的人都圍了過來。他高聲念道:「『DMS——驅逐掃雷艦。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驅逐艦改裝成的快速掃雷艦。』」

  「噢,天那!」凱格斯大呼道,「水雷,水雷。」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身子痛苦地扭曲著。

  「得啦,老弟,這看上去總比處理水雷好一些吧。掃雷算不了什麼事。」

  威利怎麼也裝不出這種歡喜的樣子。他們三個以前時常談起掃雷的事,並且一致認為那是海軍裡最恐怖的海上作業。他憐憫凱格斯。全樓上下大家都在大喊大叫地交流著情況。絕大多數人都得到了他們的第一選擇。那些老老實實填寫志願的人歡天喜地;另一些人則哭喪著臉或是氣得發抖。威利氣惱的是個個要求去通信學校的人,哪怕填的是第三志願,都被派到那兒去了。他錯過了一次機會。但大西洋地區的參謀工作也夠美的。

  海軍軍士又來了,「這是你的,基思。剛剛才到。」

  威利用他的食指一下子就把信封挑開,抽出了一紮文件。他的目光飛快地投向第三段。上面的字似乎在隨著軍號聲朝他升了上來:

  到舊金山接待站報到後送往驅逐掃雷艦22——美國海軍軍艦「凱恩號」。

  II 「凱恩號」軍艦

  6 基思醫生的信

  海軍少尉基思跟著飯店侍者進了他在舊金山馬克·霍普金斯飯店的房間,立即就被這座城市在夕照中的景色迷住了。群山在飄著塊塊雲團的天空下閃爍,西邊的天空是一片粉紅,往東則漸漸地變成了玫瑰色和紫色。晚星清澈明亮,低低地懸掛在金門大橋上空,東面奧克蘭大橋的灰色拱架上已是燈火點點,宛若一串串琥珀明珠。侍者打開燈和衣櫥就走了,將威利一個人和他的背包留在滿屋的落日姃輝裡。這位新任的海軍少尉在窗前站了片刻,撫摸著他那標誌軍銜的金杠,對在離紐約這麼遠的地方竟有這麼多的美麗輝煌的景色驚奇不已。

  「還是先打開行李吧。」他一邊對著晚星說,一邊打開他的豬皮背包。他的大部分物品都在衣帽間的一隻木箱子裡放著。背包裡他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壓在一層白襯衫上面的是兩件他在紐約最後幾個小時的紀念品——一張留聲機唱片和一封信。

  威利用手指轉動著唱片,心裡想,要是帶著他的便攜式留聲機多好啊。這樣的傍晚是多完美的環境啊,要是此時此刻能在這裡聽聽梅的甜美歌聲和那支莫紮特的詠歎調有多好啊。那是一天晚上,他們兩個喝香檳喝得醉意矇矓的時候,她在百老匯的一家商店裡為他錄製的。想起在十天休假期間他和梅共同度過的那些甜蜜的4月的夜晚,威利笑了。他伸手去夠電話,隨即又將手縮了回去,因為他意識到此時布朗克斯已近午夜,所有的糖果店都已經關門熄燈了。此外,他提醒自己他正打算放棄梅,因為他不能娶她,況且她這個姑娘太好了,不該讓她空等著。他的計劃是在告別時與姑娘狂歡一番,然後分手,既不寫信也不回信,使他們的關係由於營養不良而平靜地逝去。梅對此計劃毫不知情。他已完成了計劃的第一部分,此刻,他必須記住計劃的第二部分。他把唱片放到一旁,拿起他父親那封神秘的信,把信舉到燈前對著燈光也看不出裡面的字,因為信是鼓鼓囊囊的根本不透明。他搖搖它,又用鼻子使勁嗅了嗅,這已是他第四十次想知道裡面可能是什麼東西了。

  「你認為你什麼時候能登上『凱恩號』軍艦?」父親在威利告別的前一天下午問兒子。

  「我不知道,爸——三周或四周之後吧。」

  「不會更多?」

  「也許六周,頂多了。聽說他們運送人員的速度是很快的。」

  聽了這話他父親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從一個皮革文件包裡抽出了一個密封的信封。「等你到『凱恩號』軍艦報到時——你到那兒的當天,不是之前或之後,再把它打開看。」

  「裡面是什麼?」

  「唉,如果我想讓你現在就知道,又何必使自己寫得手指痙攣呢,是不是?」

  「裡面不是錢吧?我可不需要錢。」

  「不,不是錢。」

  「蓋了印章的調令?」

  「差不多。你會按我的話去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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