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可是,哎呀!」她從旋轉座椅上跳了起來,「自從——你就一直在這兒,你為什麼不說話呢?你等等!」她進了裡邊的一間辦公室,馬上又同上校走了出來。上校說:「真該死,孩子,對不起。我只顧做手術、開會——到我辦公室來吧。」

  辦公室四壁都是書。上校叫威利脫光上身的衣服,查看了他的脊背,「伸直腿摸你的腳趾。」

  威利使勁彎下腰去觸摸了一下——同時大聲哼了一聲。上校疑心重重地笑了笑,給他把了脈。威利又感到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大夫,」他大聲說,「我沒事的。」

  「我們是有標準的,」上校說。他拿起了鋼筆。筆在威利的體檢表上空盤旋。「你知道,」他接著說,「到目前為止,在這場戰爭中海軍的傷亡比陸軍還慘重。」

  「我要做海軍戰士。」威利脫口說,話出口後他才意識到這話是出自真心的。

  醫生看了看他,眼光中閃現著善意。他在體檢表上毅然地寫道:輕度脊柱前突已得到補救。脈搏正常,醫務主任J·格雷姆·布魯克林。他把那張用紅筆寫的字條揉成團扔掉,把其餘材料還給了威利。「在這個隊伍裡可別默默地忍著,孩子。遇到什麼見鬼的蠢事時就把它說出來。」

  「是,好的,長官。」

  上校將注意力轉到了攤開在桌子上的文件上。威利告辭離去。他忽然想到他的海軍生涯也許是因為一位醫生讓一個病人等待了八個小時後感到不好意思而得救的,但不管怎樣,他為得到這樣的結果而感到欣喜。回到弗納爾德樓後,他就立即把健康檢查登記表交還了那位先前在診療室裡拿紅鉛筆給他寫批條的軍醫助理。沃納助理軍醫把一杯紫色的消毒劑放到一邊,急切地看那些材料。他的臉沉了下來,但還是擠出了一副不懷好意的笑容,「嗯,你通過了。不錯。」

  「東京見,大夫。」威利說。

  威利回到宿舍時發現凱格斯和基弗在房間裡擺弄槍。他自己的床上也撂著老長一枝用舊了的步槍,外帶一張保管卡。「海軍使用步槍?」他和氣地說。

  「那還有錯。」基弗說。他的槍機零件就放在他旁邊的桌上。凱格斯此刻在哐啷哐啷地把旋轉槍機上下轉動著,臉上的神氣表明他完全是在白費力氣。「咱們必須學會在兩分鐘內把一枝槍拆開再裝好,」他哼哼著說,「到不了明天早晨我就得滾蛋,錯不了。」

  「別洩氣,」基弗說,「讓我先把這個寶貝裝上,我會做給你看的。這個該死的主彈簧。」

  那位南方人給他的兩個室友耐心、透徹地講解了一通關於斯普林菲爾德式步槍的秘訣。凱格斯很快就抓住了要領。他那瘦長的手指掌握了關鍵訣竅,那就是在組裝時要把那強硬的主彈簧用力壓回到槍栓裡去。他眉飛色舞地瞧著他的武器,把這一過程又做了幾遍。威利徒然地跟他的槍栓較了半天勁兒,累得直喘氣,「他們應該因為我脊柱前突而讓我退學。那樣我還有點尊嚴。我明天就要滾出這個海軍了——進去,討厭的、該死的彈簧——」他以前從來沒摸過槍,會不會拆裝槍支的潛在致命性對他毫無意義。只不過是一項有點麻煩的作業,一頁令人頭疼的貝多芬曲子,一篇到期未提交的關於《克拉麗莎·哈洛》(塞繆爾·理查森(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18世紀中葉英國著名的小說家,對英國文學和歐洲文學都產生過重要影響。——譯者注)的讀書報告罷了。

  「用你的肚子頂住槍栓的托,明白了嗎?」基弗說,「然後用雙手把彈簧按下去。」

  威利依言照辦。那彈簧慢慢地退了進去,其頂端最後終於卡進了槍栓的外緣。「真行了!謝謝,太好啦——」就在那一瞬間,尚未卡穩的彈簧從他的手指間滑脫,從槍栓裡竄了出來,飛過了整個房間,窗戶恰巧是開著的,那彈簧竟穿過窗戶飛進了外面的夜空。他的室友們嚇得瞪眼看著他。「太糟糕了,是不是?」威利顫聲說。

  「你的步槍要是出了什麼事,老兄——那可就完了。」南方人說著走到窗前。

  「我要跑下樓去看看。」威利說。

  「什麼,在學習時間?記你12個過!」凱格斯說。

  「過來,夥計。」基弗從窗戶裡伸出手指著外面說。窗戶下邊是一片突出的用瓦楞銅板蓋面的陡峭的屋頂,那個彈簧就落在其中的一個雨水槽裡。第十層比全樓的其他部分稍微往裡縮了一些。

  「我夠不著呀。」威利說。

  「你最好試一試,夥計。」

  凱格斯仔細往外面看了看,「你絕對夠不著,你會掉下去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威利說。他絕不是個冒失鬼。他爬山時總是有很多強壯的夥伴在一起的,而且就是那樣他還是提心吊膽的。他不喜歡高的地方和腳踩不穩的地方。

  「我說,夥計,你是想呆在海軍裡的,是吧?那就從那兒爬出去吧。你是否想要我去幹?」

  威利爬了出去,緊緊地吊在窗框上。風在黑暗中呻吟,百老匯的燈光在遠遠的下方閃爍。下面那突出的地方似乎從他發抖的腳下脫開了。他伸手去夠那個彈簧,可是夠不著,喘著氣說:「還差兩三英尺呢——」

  「咱們只要有根繩子就行了,」基弗說,「你看,我們兩人中的一個和你一起出去,就這樣吊在窗戶上,你再拽著他,那就行了。」

  「咱們這就幹吧,」凱格斯焦急地說,「如果他呆在外面被抓住了咱們全都得滾蛋。」他跳出窗戶,站在威利旁邊,抓住了他的手,「現在去拿吧。」威利放開了抓著窗框的手,緊緊地抓著凱格斯有力的手一點一點地往下移動。他沿屋簷移動著,風吹打著他的衣服。彈簧伸手可及了。他抓起它將它塞進了一個口袋。

  艾克雷斯海軍少尉若是挑選了一個不這麼尷尬的時刻來巡查第十層樓在學習時間裡的情況就好了,可巧他恰恰選了這個時候。他從屋外走過,往裡窺視了一眼,立刻停住腳步,大聲喝道:「停在甲板上別動!這兒到底在搞什麼鬼?」

  凱格斯像一匹受了驚的馬一樣嘶叫了一聲,鬆開了威利的手。威利向前猛撲,抱住了他的膝部。那兩個海校學員在突出的屋頂上空蕩來蕩去,眼看性命難保。好在凱格斯的求生欲望稍稍強過對海軍少尉的恐懼。他用力往後一仰,頭先腳後地摔進了屋裡,同時把威利從窗戶外拉了進來壓在了他的身上。艾克雷斯海軍少尉雙目圓睜,噘著瘦削的下巴。威利站起身來,拿出了那個彈簧,結巴著說:「我——這東西掉到了外面的屋頂上——」

  「它跑到外面那兒到底幹什麼去了?」艾克雷斯吼道。

  「它飛出去了。」威利說。

  艾克雷斯的臉漲紅了,好像是有人罵了他,「飛出去了?你說說看,怎麼飛出去的?」

  「我在裝配我的槍時它脫手彈了出去。」威利訴苦似的匆忙補充說。

  艾克雷斯環顧幾個同室的學員。凱格斯嚇得發抖、威利驚恐萬狀、基弗的呆若木雞都不是裝出來的。兩個月前,他自己也曾是海校學員。「你們每個人都該記15個過,」他氣衝衝地說,不過暴怒的氣勢已經減下來了。「我的眼睛時刻在盯著你們——繼續幹吧。」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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