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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閣下,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戴恩柔和地說道。「你所說的話,絲毫沒有影響你是我心目中完美無缺的教士的形象。我覺得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如此而已。我指的不是一種非人性的下意識行為,不是肉體的弱點。我指的是你飽曆憂患,並且成熟得爐火純青了。我的話聽起來太放肆了吧?我並沒有這個意思,真的。假如我冒犯了你,請你原諒。這只是因為要表達我的意思是如此困難!我的意思是,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教士必須經歷許多年月,經歷可怕的痛苦,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把信念和我主擺在自己的面前。」

  電話響了起來,拉爾夫紅衣主教用微微顫抖的手抓起話筒,講著意大利語。

  「是的,謝謝你。我們馬上就去。」他站了起來。「到喝午茶的時候了,我們要和我的一位非常老的老朋友一起喝茶。他也許是教廷中僅次於教皇的最重要的教士。我告訴他你來了,他表示了要見一見你的願望。」

  「謝謝你,閣下。」

  他們步行走過樓道。隨後穿過了一個令人神爽的花園;它和德羅海達的花園風格迥異,載著高高的柏樹和白楊,整潔的、長方形的草地周圍是帶柱子的走道和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他們經過了哥特式的拱門,穿過文藝復興時代的橋梯。戴恩飽覽著這一切,很喜歡它。和澳大利亞如此不同的世界,如此古老、永恆。

  穿過這樣一片令人耳一新的空地到宮殿,他們走了15分鐘;他們走了進去,踏上一座旁邊掛著價值連載的掛毯的寬大的大理石樓梯。

  維圖裡奧·斯卡班紮·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如今已經是66歲,他的身體由於風濕病而部分喪失了活動能力,但是,他頭腦的聰睿敏捷還是一如往昔。現在他養的一隻俄國貓,名叫娜塔莎,正咪嗚咪嗚地叫著,趴在他的膝頭。因為他無法站起來迎接他的來訪者,只好滿足於動容一笑,就算向他們打過招呼了。他的眼睛從拉爾夫那可敬的臉上轉到了戴恩·奧尼爾的臉上,一睜一咪的盯著他看。他只覺得胸膛裡的心在顫動著,那只伸出去迎接他們的手以本能的何護姿態按在了心口上,全在那裡呆呆地看著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的那個年輕的翻版。

  「維圖裡奧,沒關係嗎?」拉爾夫紅衣主教焦爭地問道,手指捏著他虛弱的手腕,按著他的脈膊。

  「當然沒關係。一陣暫時的微疼,沒什麼。坐下,坐下!」

  「首先,我希望你見一見戴恩·奧尼爾,正象我告訴過你的,他是我的一個非常密切的朋友的兒子。戴恩,這位是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閣下。」

  戴恩跪了下去,嘴唇壓住了那只戒指上;維圖裡奧紅衣主教的眼光越過了那彎下去的、黃褐色的頭,在拉爾夫的臉上探看著,這幾年他還沒這麼仔細打量過拉爾夫呢。他稍感放心,這麼說,她從來沒有對他講過。當然,對每一個看到他們在一起就會即刻產生猜度的表情他是不會產生什麼疑竇的。當然,他們不是父與子,只不過是血統相近罷了。可憐的拉爾夫!他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己走路,從來沒有觀察過自己臉上的表情,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左眼皮往上一揚時的樣子。確實,上帝是仁慈的,他使男人如此眼瞎。

  「請坐。茶就來。喂,年輕人!你想當教士,並且找德·布裡克薩特紅衣主教來求助的吧?」

  「是的,閣下。」

  「你的選擇是明智的。在他的照顧下,你不會受到傷害。可是你顯得有點緊張,我的孩子。是因為陌生嗎?」

  戴恩現出了拉爾夫式的笑容,也許還多一些有意識的魅力;但是,那和拉爾夫如此相似的微笑卻象帶倒刺的鐵絲在他那衰老、疲憊的心臟上猛地刺了一下。「我不知怎麼辦才好,閣下。我未曾想到紅衣主教們有多重要,從來沒有夢想過會有汽車在機場接我,或是和您在一起喝茶。」

  「是呀,這很平常嘛……不過,這也許是引起麻煩的根源,我明白這個。啊,咱們的茶來啦!」他愉快地看著茶水擺好,警告地舉起一個手指。「啊,不!我來當『母親』。你的茶怎麼喝,戴恩?」

  「和拉爾夫一樣,」他答道,臉羞得象塊大紅布。「對不起,閣下,我不是有意那樣的!」

  「沒關係,戴恩,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是理解的。咱們頭一次見面就是直呼戴恩和拉爾夫的,這樣咱們就能更好地互相瞭解了,對嗎?不拘形式對我們的關係是新鮮的。我倒寧願在私下保持稱呼戴恩和拉爾夫。紅衣主教教閣下不會介意的,對嗎,維圖裡奧?」

  「是的。我喜歡稱教名。但是,還是轉回去談我剛才說到的在高等學府找朋友的事吧,我的孩子。不管決定讓你去上哪個神學院,由於你和我們的拉爾夫有這種源遠流長的友誼關係,你進去後都會碰上一點兒不快的事的。每次都得解釋一番你們之間為人們所議論的關係是非常令人厭煩的事。有時,上帝允許來點兒無害的小謊言,」他笑了笑,牙齒上的鑲金閃了一下——「為了大家都愉快,我主張編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言。因為令人滿意地解釋一種聯繫微妙的友誼十分困難,而解釋血統關係卻很容易。因此,咱們就對所有的人說德·布裡克薩特紅衣主教是你的舅舅吧,我的戴恩,就讓事情這樣好了。」維圖裡奧紅衣主教和藹地結束了自己的話。

  戴恩顯得十會震驚,拉爾夫紅衣主教服從了。

  「我的孩子,不要對大人物感到失望。」維圖裡奧紅衣主教溫和他說道。叫他們也有自己的滿足,並且要編個無害的小謊言藉以自慰。這是你剛剛學到的十分有用的一課。不過,觀察一下你,我懷疑你能從中得到什麼教益。但是,你必須明白,我們這些紅衣紳士是精于世事的外交家。我確實是在為你著想,我的孩子。在神學院裡,嫉妒和怨恨並不比世俗大學裡少。你會受點兒罪的,因為他們認為拉爾夫是你的舅舅,是你母親的哥哥。但是,假如他們認為你們之間沒有血統聯繫,你要大受其罪了。我們是最上層的人,而你將在這個領域中打交道的人和你在其他領域中打交道的人是一樣的。」

  戴恩低下了頭,隨後,一傾身子撫摸著那只貓。手就那樣伸著。「可以嗎?我喜歡貓,閣下。」

  他發現,和那顆衰老然而堅定的心相通沒有比這更快的辦法了,「可以。我承認,對我來說她長得太肥了。是嗎,娜塔莎?到戴恩那兒去;他是新一代人。」

  要把朱絲婷本人和她的所有物象戴恩那麼快地眾南半球送到北半球去是不可能的。到她幹完了蔔洛頓劇院的演出季節,毫無遺憾地告別了波茲維爾花園的房客的時候,她弟弟到羅馬已經兩個月了。

  「我是私自攢起這麼多破爛貨的?」她問道,四下裡擺滿了衣服、報紙、箱子。

  彎著腰的梅吉抬起頭來,手裡拿著一鐵盒羊毛肥皂片。

  「這些放在你的床下是幹什麼用的?」

  女兒那漲紅的臉上掠過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哦,老天爺!它們是在那兒嗎?我以為迪萬太太的卷毛狗把它們吃掉了呢;它已經有一個星期沒精打采的了,我沒敢冒險提到我丟了肥皂片。可是,我認為是那可憐的畜生把它給吃了,不管是什麼,只要沒先把它吃了的,它都吃。不,」朱絲婷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我不願意看到它完蛋的。」

  梅吉一仰身子,大笑起來。「哦,朱絲!你知道你多有意思嗎?」她把那只盒子扔到了東西已經堆積如山的床上。「你對德羅海達不信任,對嗎?我們竭盡全力使你想起那裡是整齊、井井有條的,也不能博得你的信任。」

  「我已經跟你說過,那是一個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事業。你想把肥皂片帶回德羅海達去嗎?我知道我要坐船去,行李是不受限制的,可是我敢說,倫敦有成噸的肥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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