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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熱那亞?」

  「實際上是去羅馬,要呆很久,也許是我的後半生。我不敢說。」

  「別擔心,拉爾夫,我會讓你走,不會有任何大驚小怪的,我的時間也快到了。我將要離開盧克,回家,回德羅海達去。」

  「啊,親愛的,個是因為這個,因為我吧?」

  「不,當然不是。」她說了謊。「你來以前我就打定主意了。盧克不想得到我,不需要我。他一點兒也不會想我的,但是我需要一個家,一個我自己的天地。現在我想,德羅海達將永遠是這樣的地方。在我當管家婦的家裡,對朱絲婷的成長是不適合的,儘管我知道安妮和路迪並不把我當做女管家來看待。但是我會這樣想的。而且等朱絲婷長大,懂得她沒有一個正常的家時,她也會這樣想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將永遠不會喜愛那生活,但我要為她盡我所能。所以,我要回德羅海達去。」

  「我會給你寫信的,梅吉。」

  「不,不要寫信。因為有了這番經歷之後,我還需要信嗎?在我們之間,我不需要任何可能落到無恥之徒手中的、能危及你的東西。因此,不要寫信。要是你能來澳大利亞的話,到德羅海達一訪是自然的、是尋常事。不過我要提醒你,拉爾夫,在你這樣做之前要三思而後行,世界上只有在兩個地方,你是屬￿我,勝過於上帝——在這裡,麥特勞克和德羅海達。」

  他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中,摟著她,遍吻著她那鮮亮的頭髮。「我由衷地希望我能娶你,再也不和你分開。我不想離開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永遠也不能再擺脫你了。我要是沒有到麥特勞克來就好了。但是我們已經無法改變我們現在的關係,也許還是這樣好。我瞭解了我自身的許多東西;要是我沒有來的話,恐怕我永遠不會瞭解,或面對它的。在競爭中知己總比不知己要好。我愛你,以前一直是這樣的。將來也永遠是這樣,記住這話吧。」

  羅布先生自從把拉爾夫帶到這兒以來,第一次出現在這裡;在他們依依惜別的時候,他耐心地等待著。顯然,他們不是一對兒新婚夫婦,因為他比她來得晚,又去得早。也不是不正當的情人。他們已經結了婚;這情況已全都表現得一清二楚。不過,他們相愛甚深,確實愛得深。就象他和他的女主人,年齡相差大,但卻是一樁美滿的婚姻。

  「再見,梅吉。」

  「再見,拉爾夫,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會的,你也要注意。」

  他低頭吻著她;儘管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可還是緊緊地依偎著他,但是當他猛地推她的手,讓她吻他的脖子時,她卻把手死死地放在背後,並且一直放在那裡。

  他走進了汽車,在羅布掉車頭的時候,他坐在那裡,隨後,便透過擋風玻璃凝望著前方,一次也沒有回頭望她。羅布想,能夠這樣做的人真是少有的男子漢,連一句動聽迷人的話都沒聽他說。他們默默無言地穿過了瓢潑大雨,終於來到麥麥勞克的海邊,上了棧橋;當他們握手的時候,羅布望著他的臉,感到十分驚訝。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富於男子氣,如此哀婉的眼睛。冷漠之情永遠從拉爾夫大主教的眼神中消失了。

  當梅吉返回黑米爾霍克的時候,安妮馬上就明白,她將要失去梅吉了。是的,同樣還是這個梅吉——可不知怎麼回事,她變得好得多了。不管拉爾夫大主教在去麥特勞克之前是怎樣在心裡下定決心的,但是,在麥特勞克,事情終究是按著梅吉的願望而不是按著他的願望發展的。在時間方面,亦複如是。

  她把朱絲婷抱在自己的懷中,仿佛她現在才理解生育朱絲婷意味著什麼。她微笑著站在那裡,一面環視著房間,一邊搖晃著那小東西。她的眼睛碰上了安妮的眼睛,顯得生氣盎然、閃著熱情的光芒,使安妮覺得自己的眼睛也由於同樣的快樂而充滿了淚水。

  「我對你真是感激不盡,安妮。」

  「哦,感激什麼?」

  「感激你送去了拉爾夫。你一定知道,那樣就意味著我將要離開盧克了,所以我才這樣感激你,親愛的。哦,你沒有想到這樣做會使我怎麼吧!你知道,我本來已經打定主意和盧克過下去了。現在,我要回德羅海達,再也不離開那裡了。」

  「我真不願意看到你走,尤其不願意看到朱絲婷走。可是我為你們倆高興,梅吉。盧克除了給你不幸之外,什麼都不會給你的。」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他從殖民制糖公司回來過。現在正在因蓋姆附近割甘蔗。」

  「我得去看他,告訴他。而且,儘管我很厭惡這種想法,但還是要和他一起睡覺。」

  「什麼?」

  那雙眼睛在閃光。「不來月經已經有兩個星期了,我的月經向來都很准的。那次月經不來,我就生了朱絲婷。我懷孕了,安妮,我知道我是怎麼回事!」

  「我的上帝!」安妮目瞪口呆地望著梅吉,好像以前從來沒看透過她似的;也許,她就是沒有看透過梅吉。她舔了舔嘴唇,結結巴巴地說:「這可能是一場虛驚。」

  但是梅吉自信地搖了搖頭。「哦,不會的。我懷孕了。有些事情人們心裡偏偏十分有底。」

  「要是你有身孕,那可是遭罪了。」她訕訕地說。

  「哦,安妮,別糊塗啦!難道你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我永遠不會得到拉爾夫的,我一直就很清楚,我永遠得不到拉爾夫。可是,我得到了,得到了!」她大笑說一緊緊地抱著朱絲婷,安妮直害怕那孩子會叫起來,但奇怪的是,她沒有叫。「我已經得到了教會決不會從拉爾夫身上得到的那部分東西,他的這一部分會一代一代地延續下去。通過我,他將繼續活下去,因為我知道那將是一個兒子!而那個兒子還會有兒子,他們也將有兒子——我將戰勝上帝。我從10歲的時候起,就愛拉爾夫,要是我能活到100歲的話,我依然愛他。但他不是的,可他的孩子是我的、我的,安妮,我的!」

  「哦,梅吉!」安妮無可奈何地說道。

  那激情和亢奮過去了;她又變成了那個熟悉的梅吉了。沉靜、溫柔,但卻隱隱地顯出一絲針一般堅定的神態和承擔許多不幸的能力。現在,安妮小心地走動著,心裡才對她把拉爾夫·德·布裡克薩特送到麥特勞克島這件事感到驚訝。有誰能把這個局面扭轉過來呢?安妮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本來就是存在的,它隱藏得這樣好,絕難讓人起疑。梅吉身上有的遠不止是隱隱約約的一絲鐵一般的堅定,她通體是銅鑄的。

  「梅吉,要是你全心全意地愛我,能替我記住一些事情嗎?」

  那雙灰眼睛的眼角皺了起來。「我會盡力而為的!」

  「這些年來,在我讀完了自己的書之後,也把路迪那些大部頭的書基本上瀏覽過了。尤其是那些記載著古希臘傳說的書,因為它們使我著迷。人們說,希臘人有一種能描述一切的語言,沒有一種人類的處境希臘人沒有描述過。」

  「我知道。路迪的書我也看過一些。」

  「那你不記得了嗎?希臘人說,從神認為不可理喻地愛某個東西,是一種有違常情的事。你記得嗎?他們說,當有人這樣愛的時候,眾神就會變得嫉妒起來。而且會在這愛的對象開出怒放的花朵時,將它摧折。梅吉,這裡面有一種教訓。愛得太深。是褻瀆神明的。」

  「褻瀆神明,安妮,這話說在點子上了!我不會褻瀆神明地去愛拉爾夫的孩子的,而是以聖母那樣的純潔地去愛他。」

  安妮那雙棕色的眼睛顯得十分淒切。啊,但她的愛是那樣純潔嗎?她愛的對象①,在他風華正茂的時候被殺死了,不是嗎?

  ①指聖子耶穌,他是聖母的獨子。——譯注

  梅吉把朱絲婷放進了搖床,「是那麼回事。拉爾夫我得不到,我能得到他的孩子。我覺得……哦,就好像我的一生有了目的,這三年半來真是糟心透了。我當時已經開始認為我的生活沒有目標了。」她果斷地粲然一笑。「我要盡一切可能保護這孩子,不管我要付出多高的代價。首要的事情就是,任何人,包括盧克在內,都沒有權利來懷疑他是我唯一有權給他取名字的人。和盧克睡覺的想法使我噁心,但我會去這樣做的,倘若能有助於這孩子,我寧願和魔鬼睡覺。然後,我將回家去,回德羅海達,並且希望我再也別見到盧克。」她從搖床轉過身來,「你和路迪會去看我們嗎?德羅海達總是為朋友們敞開大門的。」

  「一年去一次,只要我們活著,你就能每年見到我們的。我和路迪想看著朱絲婷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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