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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他聳了聳肩膀,巴不得趕緊離開。「我管不著。哦,告訴她再多等一段時間吧。現在,在家庭事務上她已經先行了一步,要是兒子就好說了。」

  安妮靠在牆上支撐著身子,俯向柳條搖籃,抱起了那嬰兒,隨後設法施著腳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盧克沒有動一動去幫幫她,或接過那孩子的意思;他看上去好象怕他的女兒。

  「去吧,盧克!不要拋棄你已經得到的東西。我看著你不舒服。回到該死的阿恩、該死的甘蔗和累死人的活兒那去吧!」

  他在門口停了停。「她管這孩子叫什麼?我把她的名字忘記了。」

  「朱絲婷,朱絲婷,朱絲婷!」

  「無聊的名字,」他說著,便去了。

  安妮把朱絲婷放在床上。老淚縱橫、除了路迪。所有的男人都該死,他們該死!只有路迪身上那種溫柔、多情善感、似乎是女人般的性格才使她去愛嗎?盧克說得對嗎?難道這只是女人想像中的虛構嗎?或者這是某種唯有女人才能體地到的感情,還是女人對男人來說是無足輕重的?哪個女人也拉不住盧克,沒有一個女人曾經辦到這一點。他所需要的,女人無法給他。

  可是第二天,她就平靜下來了,不再覺得她是徒勞無益的了。那天早晨接到了梅吉寄來的一張明信片一說她對麥特勞克島漸漸熱心起來了,而且她身體如何如何好。從信裡可以看出一些令人欣慰的東西。梅吉覺得好多了。當雨季開始好轉時,她就會回來的,而且能正視她的生活了。可是,安妮決意不把盧克的事告訴她。

  在安妮用牙叼著裝滿了孩子的必需品——乾淨的尿布,爽身粉盒和玩具——的小籃子蹣跚地向外走去時,南希——這是安農齊婭塔的簡稱——便抱著朱絲婷走到了前廊上。她坐在一把籐椅上,從南希手中接過孩子,開始用南希已溫好的萊克托根奶瓶喂她。這叫人心情愉快。生活是非常快樂的。她已竭盡全力要使盧克明白情理,假如她失敗了,那至少意味著梅吉和朱絲婷將在黑米爾霍克多呆上一段時間。她不懷疑,梅吉最終將認識到,要挽救她和盧克的關係是無望的,隨後便會返回德羅海達。但是,安妮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一輛紅色的英國賽車在通往鄧尼的道路上轟鳴著,爬上了長長的、陡峭的車道。這是一輛嶄新而昂貴的汽車,它的機殼上罩著皮套,銀色的排氣管和鮮紅的漆面閃閃發光。有那麼一陣工夫,她沒有認出從低矮的車間中跳下來的男人是誰,因為他身穿昆士蘭的服裝,除了一條短褲外什麼都沒穿。天哪,這個多英俊呐!她想著,讚賞地打量著他。當他一步跨過兩級臺階走上來的時候,她隱約地想起了什麼。我希望路迪不要吃那麼多,他就有可能和這個小夥子有幾分相象了。現在,看上去他可不像是個毛頭小夥兒了——瞧他那不可思議的染霜的雙鬢吧——但是,在這種活計吃緊的時候,我還從沒見過一個蔗工呢。

  當那雙沉靜而冷淡的眼睛望著她的眼睛時,她知道他是何許人了。

  「我的天哪!」她說道,嬰兒的奶瓶落到了地上。

  他將奶瓶撿起來,遞給了她,然後靠在了走廊的欄杆上,面對著她:「沒事兒。橡皮奶頭沒有碰到地面,你可以接著喂她。」

  那孩子恰好因為失去了那個必需品而開始抖動,安妮把橡皮奶頭塞進了她的嘴裡,這才緩過勁兒來講話,「哦,大人,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她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被逗笑了。「我得說,你看上去不怎麼象一位大主教。你以前也不大像,即使是穿上了適合的衣裝。在我的心目中,總覺得不管哪個宗教派別的大主教一定是又胖、又自得。」

  「眼下,我不是一個大主教,只是一個正在度假的教士,因此。你可以叫我拉爾夫。我上次在這兒的時候,就是這個小傢伙讓梅吉遇上了那麼大的麻煩嗎?我可以抱抱她嗎?我想,我能設法以適當的角度拿著這個奶瓶的。」

  他坐進了安妮旁邊的一把椅子中,接過了孩子和奶瓶,繼續喂她,他的腿隨隨便便地交叉著。

  「梅吉給她起了個名字叫朱絲婷嗎?」

  「是的。」

  「我喜歡這個名字。老大爺呀,看看她頭髮的顏色吧!完全和他外祖父的頭髮一樣。」

  「梅吉也是這麼說的。我希望這可憐的小傢伙將來別長滿一臉雀斑,不過,我想她會這樣的。」

  「唔,梅吉就是那種紅頭髮的人,可是她沒有雀斑,儘管梅吉的膚色和紋理與她不同,更暗一些。」他放下了空奶瓶,讓那孩子直直地坐在他的膝蓋上,面對著他,讓她彎腰致敬,並且開始有節奏地使勁撫摩她的後背。「在我執何任務時,有時不得不去訪問天主教的孤兒院,所以,我和孩子們倒頗有些實際的交往。我所喜歡的那個孤兒院的風薩修女說,這是撫摩嬰兒的後背讓他打嗝的唯一法。把孩子放在肩頭上,孩子的身體就不能充分地向前彎曲,嗝就不會這麼容易出來的,而且在打嗝的時候常常會帶出許多奶來,讓嬰兒這樣的中間彎著身子,就能把奶抑制住,而讓氣體出來。」好像是證實他的論點似的,朱絲婷打了個大嗝兒,可是肚裡的食物卻沒有出來。他大笑起來,又撫摩起來,當再也沒什麼動靜的時候,便把她舒舒服服地抱在自己的臂彎裡。「多麼讓人能以置信的怪眼睛啊!極其動人,對嗎?梅吉確實生了一個非常尋常的娃娃。」

  「那也無濟於事。可是,你會做一個什麼樣的父親呢,神父?」

  「我喜歡嬰兒和孩子,一直都是這樣的。欣賞他們對我來說比較容易辦到,因為我無需擔負父親們的那些不愉快的責任。」

  「不,這是因為你象路迪。你身上有一點兒女人的東西。」

  顯然,平日性格孤僻的朱絲婷回報了他的愛撫、她已經睡著了。拉爾夫讓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從自己的短褲口袋裡掏出了一包開波斯坦牌香煙。

  「喂,把煙給我,我替你點上。」

  「梅吉在哪兒?」他問道,從她手中接過一支燃著的香煙,「謝謝。對不起,請給你自己取一支吧。」

  「她不在這裡。她還從來沒象生朱絲婷的時候那樣糟糕過呢,似乎是雨季的到來使她終於垮了下去。於是,我和路迪把她送到外面去住兩個月。她大概在3月初回來;還要再往七個星期呢。」

  在安妮講話的當兒,她已覺察到他神色的變化;仿佛他的打算和得到某種殊快樂的指望突然之間全都化為烏有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是第二次沒有找到她而說再見了……去雅典時一次,現在又是一次。那時,我離去了一年,那次本來是要在那裡呆更長時間的。自從帕迪和斯圖死後,我再也沒有去過德羅海達。可是,當要離去的時候,我發現我不能沒見梅吉就離開澳大利亞。可她已經結婚了,走了。我想去追她,可是我知道這對她或盧克都不合理。這次來,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你要去哪兒?」

  「去羅馬,去梵蒂岡。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已經接替了不久前去世的蒙泰坎迪紅衣主教的職位。我早就知道他要召我去的。這是一個很大的榮幸,而且還不止這樣。我無法拒絕前去。」

  「你要離開多久?」

  「哦,我想,很久。在歐洲,仗打得很激烈,儘管戰爭似乎離這裡很遠。羅馬教廷需要召回它所擁有的每一個外交家,感謝迪·康提尼—弗契斯紅衣主教,我被歸入了外交家之列。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結成了緊密的同盟,他們是一丘之貉。不知為什麼,梵蒂岡卻不得不把大主教和法西斯主義這兩種完全對產的意識形態調和起來。這不是輕而易舉能辦到的。我的德語講得很好。在雅典的時候,我學會了希臘語,在羅馬的時候,學會了意大利語。我還能流利地講法語和西班牙語。」他歎了一口氣。「我一直有一種語言的天才,並且精心地修煉這種才能。我的調動是勢在必然的。」

  「嗯,大人,除非你明大就啟程,不然你還是可以見到梅吉。」

  安妮還沒來得及往下想想,話已經嘣出來了。在他離開之前為什麼梅吉不能見他一面呢?尤其是在他行將離去很長時間的時候——他似乎是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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