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荊棘鳥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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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還有更糟糕的。第二個乾旱的冬季比他們想像的要冷,本來他們以為就是無雪而已。夜裡,大地冰凍數英寸,狗蜷縮在窩裡,凍得直篩糖,靠大吃袋鼠肉和莊園時殺牛剩下的脂肪來取暖。這種天氣至少意味著人們用牛肉和豬肉代替了那水不改受的羊肉。他們在房子裡生起了呼呼作響的火,男人們夜間在牧場裡寒冷難耐,不得不儘量回家來。可是,當剪毛工們來到的時候,他們卻欣喜若狂,因為他們可以快點完事,少流汗水了。在寬大的羊圈中,每個人的剪毛架都是一個圓形的地板,這些地板的顏色比其它羊圈的地板都淺得多。50年來,剪毛工們站在那裡,汗水灑在木板上,使木板都變白了。 很久以前的那場洪水過去之後,這裡依然有草,但是草長得很細、這是不吉利的。日復一日,天氣總是陰沉沉的,江線昏暗,可就是不下雨。呼嘯的風刮過牧場,天好像剛剛要下雨。它就旋轉著把大片棕色的塵土刮到天上。讓人誤以為是漫天水氣,空受折磨。風吹起來的一團一團的塵土看上去活像是積雨雲。 孩子們的指頭上部長了凍瘡,他們儘量不笑,因為嘴唇開裂了。腳跟和小腿在流血,他們不得不把襪子脫去。狂風塵厲,臉上簡直暖和不過來。尤其這房子的設計,使得它把每一股流動的空氣都兜了進來,而不是將其拒之門外。他們在寒可結冰的屋子裡上床睡覺,又在寒可結冰的屋子裡起床,等待著媽媽能從爐旁鐵鍋架上的那口大鍋裡剩下一點熱水,這樣洗臉就不會成為牙齒捉對兒打戰的苦事了。 一天,小哈爾開始咳嗽,呼哧呼哧地直喘,接著,病情急轉直下。菲調起了粘乎乎的熱木炭敷糊劑,在他那吃力地喘著氣的小胸脯上攤開,可這好像並沒有使他好轉。開始,她並不感到特別憂慮,但是一天拖下來,他的病情迅速惡化,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梅吉坐在他身邊,絞動著雙手,不斷地嘟囔著,祈禱聖父和聖母瑪麗亞。當帕迪6點鐘走進來時,從走廊裡就聽得見那孩子的喘息聲;他的雙唇發紫。 帕迪馬上就動身到大它打電話去了。可是,醫生遠在410英里之外。出門看另一個病人去了。他們裝著了一盤硫磺,將它舉在鍋上,企圖讓孩子將那慢慢地窒息住他喉嚨的粘痰咳出來;但是,孩子已無法使自己的肋骨收縮,粘痰咳不出來。他的臉色變得更加發紫了,呼吸發生了痙攣。梅吉坐在那裡,抱著他,祈禱著;她的心痛苦欲裂,因為那可愛的小傢伙每呼吸一次都掙扎一下。哈爾在所有的孩子中是和她最親的一個,她就是他的母親。以前,她從來沒有這麼渴望成為一個成年的母親,認為那樣她就成了一個像菲一樣的女人了;不管怎麼樣,她有使他痊癒的能力。菲力法使他痊癒的,因為菲不是他的母親。她慌亂而又恐懼地緊緊抱著那呼吸吃力的小身體,想幫助哈爾呼吸。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死,甚至當菲和帕迪跪在床前祈禱著,不和如何是好的時候,她也沒想過。半夜,帕迪掰開了梅吉緊緊抱著那一動不動的孩子的胳膊,輕輕地將他放在一堆枕頭旁。 梅吉的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她已經是半睡半醒,平靜下來了,因為哈爾不再掙扎了。「哦,爹,他好些啦!」她說道。 帕迪搖了搖頭,他顯得萎靡而衰老,他的頭髮上結起了點點霜花,一個星期沒刮的鬍子上也結滿了點點霜花。「不,梅吉,哈爾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好些了,不過,他獲得了安寧。他到上帝那兒去了。脫離了苦海。」 「爹的意思是說他已經死了。」菲冷冷地說道。 「啊,爹,不!他不能死啊!」 但是。那枕堆中的小東西已經死了。她一看到這情形心裡就明白了,雖然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人死去。他看起來像個玩偶,不像個孩子。她站了起來,到外面去找那些彎著腰圍坐在廚房的火旁心神不安地守夜的男孩子們。史密斯太太坐在旁邊的一把硬椅上,照顧著那對孿生子。為了取暖,他們的搖床已經移到廚房裡去了。 「哈爾剛剛死了,」梅吉道。 斯圖爾特從思馳神騖的冥想中抬起眼來。「這樣要好一些。」他說,「想一想那種寧靜吧。」當菲從過道走出來的時候,他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沒有碰她。「媽,你一定累了,去躺躺吧,我會在你的房間裡生個火的。來,躺一躺吧。」 菲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跟著他去了。他們兩人向外面的過道走去。剩下的男孩子們坐在那裡互相推諉了一會兒,隨後也跟他們去了。帕迪根本沒露面。一言不發的史密斯太太將走道角落裡的童車推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詹斯和帕西放了進去。她看了梅吉一眼,淚水掛在她的臉上。 「梅吉,我要回大宅去了,我得把詹斯和帕西一起帶走。明天早上我回來,不過,要是這兩個孩子能與明妮、凱特和我一起呆一會兒的話,是再好不過的。告訴你媽一聲。」 梅吉坐在一張空椅子上,兩手交叉著放在下擺上。哦,他是她的,可是他死了!小哈爾,她曾經照看過他,愛過他,象母親般地保護過他。他在她心目中間佔據的空間還是實實在在的,她依然能感到他那熱乎乎、沉甸甸的身子靠在她胸前。當明白他永遠也不會再在這裡依偎著,真是太可怕了;她感受到他那沉甸甸的身體依偎在這裡已經有四年之久了。不,這不是一件痛哭一場就能罷手的事!她曾經為艾格尼斯流過淚,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損傷而流過淚,為永遠一去不復返的童年時代流過淚。然而,這個重負她卻得擔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人雖死了,但他的音容將繼續留在梅吉的心中。有些人活下去的願望十分強烈,有些人並不那麼強烈。在梅吉身上,生的願望就像鋼纜一樣頑強而又富於韌性。 當拉爾夫神父和醫生一起走進來的時候,看到她已經打起了精神。她默默地指了指走道,但是並不打算跟他們去。由於瑪麗·卡森給神父宅邸打了一個電話,教士久藏在心中的一樁心事才如願以償:那就是到梅吉身邊來,和她在一起,把他這個局外人的某些話告訴那個可憐的年幼的女性,就是告訴她本人。他懷疑,是否還有另外一個人能完全理解哈爾對她意味著什麼。 但拉爾夫還是忙了半天才抽開身。在靈魂尚未離開屍體的時候,要進行最後的禮拜式,還要去看望菲,看望帕迪,給他們一些實際的建議。醫生已經走了,儘管他情緒十分沮喪,但是,由於醫生長期習慣於這種不幸,以及他那無所不包的業務,這種事對他來說已經是例行公事了。據人們說,無論如何,他是幫不上忙的,這裡離他的醫院和那些受過專門訓練的醫護人員太遠了。這裡的人們得碰運氣,得面對著惡魔,硬挺下去。他的死亡證明書將寫明是「哮吼」①。這是一個信手拈來的病名。 ①一種喉頭炎,舊稱格魯布喉炎,或義膜性喉炎。——譯注。 拉爾夫神父終於沒有什麼人可看望了。帕迪到菲那兒去了,鮑勃和其他的男孩子到木工房去做一具小棺材。斯圖爾特呆在菲臥室的地板上,他那完美的側影和窗外夜空襯托出的菲的側影是如此相像。她正躺在枕頭上,抓著帕迪的手,菲壓根沒注視過投射在寒冷的地板上的雜亂的暗影。時間已經是早晨5點鐘,雄雞在昏沉沉地騷動著,但是天還要黑好一陣呢。 拉爾夫的脖子上依然繞著紫紅色的聖帶,他已經忘記還在戴著它了。他俯身把廚房裡奄奄一息的火拔旺,燃起了熊熊的火苗,又把身後桌上的燈擰小,在梅吉對面的木凳上坐了下來,望著她。她已經長大了,穿上了一步能跨七裡格①的靴子;這預示著他將要被甩在後面,被她超過去。他望著她,這時,他感到一種強烈的不滿足的感覺;在以前的生活中,他經常懷疑自己的勇氣,但今天這股不滿足感卻比那種令人痛苦、困惑的懷疑來得更強烈。他到底怕什麼?他不敢正視的到底是什麼?他能夠做到比別人都堅強,都無所畏懼;然而,恰恰在他最不希望那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出現的時候,內心深處卻偏偏期待著它的出現;它悄悄地溜進了他的意識,使他嘗到了恐懼的滋味。可是,比他晚生18年的梅吉卻不理會他的恐懼,逕自長大成人了。 ①一裡格等於三英寸。——譯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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