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
四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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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西妮亞猶豫不決地回答說:「你自個兒看著辦吧。招個房客——或者你隨便怎麼處理吧。留下的衣服和東西——你都拿回家去……」 「我怎麼對別人說啊?如果他們問起,她上哪兒去啦,——我怎麼說呀?」杜妮亞什卡問。 「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全部答案。」葛利高裡扭過臉去對著阿克西妮亞,「克秀莎,快點兒吧,趕緊收拾。別多帶東西,帶上件暖和的上衣,兩三條裙於和內衣什麼的,吃的東西,夠頭兩天吃就行啦,就帶這些東西。」『等到葛利高裡和阿克西妮亞跟杜妮亞什卡道了別,親過一直也沒有醒的孩於們,走到臺階上的時候,大剛濛濛亮;;他們下到頓河邊,沿著河岸,走到荒溝。 「想當年,咱倆去亞戈德諾耶的時候,也是這樣走的,」葛利高裡說。「不過那時候你拿的包袱大一些,咱們都還年輕……」 阿克西妮亞心裡歡欣、激動,從旁斜了葛利高裡一眼。 「可是我一直還在懷疑——這是不是做夢?把你的手給我,叫我摸摸,不然我總不相信。」她輕輕地笑了,緊挨著葛利高裡的肩膀走了起來。 他看到她那哭腫的、閃著幸福光芒的眼睛,看到她那在黎明前的昏暗中蒼白的臉頰,親切地苦笑著,心裡想:「她收拾一下,跟著就走,像是去做客似的……什麼都不怕,真是個好樣的娘兒們!」 阿克西妮亞仿佛是在證實他的想法,說:「你看,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吹一聲口哨,我就像只小母狗一樣,跟著你跑。這是因為我太愛你,太想念你啦,葛利沙,可把我想壞啦……只是孩子們太可憐啦,至於我自己會怎麼樣,我連『哼』也不『哼』一聲。你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就是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兩匹馬一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就輕輕地嘶叫起來。大很快就要亮了。東天邊上已經燃起一片粉紅色的晨曦。頓河上升起朝霧。 葛利高裡解開馬,把阿克西妮亞扶上馬,阿克西妮亞騎上,馬鐙顯得太長了。他惱恨著自己事先想得太不周到,勒緊了馬肚帶,騎上第二匹馬。 「跟著我走,克秀莎!咱們走出荒溝——就放馬大跑,你就不會覺得這麼搖晃啦。拽緊韁繩。你騎的這匹馬不喜歡松韁繩。小心膝蓋。它有時淘起氣來,總想咬人的膝蓋;好啦,走吧!」 到幹溝有八俄裡遠。很快他們就跑完了這段路,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樹林邊。葛利高裡在林邊下了馬,把阿克西妮亞扶下馬來「喂,怎樣?下常騎馬,乍騎起來很不舒服吧?」他笑著問。 由於奔馳漲得滿面鮮紅的阿克西妮亞的黑眼睛眨了一下。 「好極啦!比步行好得多。只不過腿……」她難為情地笑了,「你背過身去,葛利沙.我要看看腿。皮膚有點兒疼……准是磨破啦。」 「這算不了什麼,會好的,」葛利高裡安慰她說。「你把腿伸開些.不然你的腿好像在哆嗦……」他面帶來熱的嘲笑神情眯縫著眼睛說.「唉,你這個哥薩克女人!」 他在溝底找到了一小塊平地,說:「這兒就是咱們的宿營地,安置下來吧,克秀莎!」 葛利高裡卸下馬鞍,把馬的腿掛了起來,馬鞍一產和武器都藏到小樹叢裡。草上的露水很重,重露使綠草變成了灰色,但是還籠罩著清晨的昏暗的斜坡上卻閃著暗淡的藍光。橘黃色的大蜂在半開的花瓣上打盹。雲雀在草原上空飛鳴,鶴鶴在莊稼叢裡、在草原仁芳香四溢的雜草堆裡咕咕地叫著,仿佛是在說:「該睡啦!該睡啦!該睡啦!」葛利高裡把一叢小橡樹邊的草踏平,枕著馬鞍子,躺了下來。鴿鶴的鳴叫聲,雲雀催眠的歌聲,從頓河邊一夜都沒有變涼的沙灘上吹來的熱風,——這一切都誘人欲睡。別人是不是這樣不知道,可是對於一連幾夜沒有睡覺的葛利高裡,的確是該睡啦。鵪鶴在勸他睡,他被睡魔征服,閉上了眼睛。阿克西妮亞坐在他身旁,默不作聲,若有所思地用嘴唇撕著散發出蜂蜜氣味的紫色花瓣。 「葛利沙,這兒不會有人抓住咱們嗎?」她用花莖觸了觸葛利高裡的長滿鬍子的臉腮,小聲問。 他費勁地從昏迷中醒過來,沙啞地說:「草原上一個人也沒有。現在正是沒有人的時候。我要睡一會兒,克秀莎,你看著點兒馬。等一會兒你再睡。我困得不行啦……我睡啦……四天四夜啦……等會兒咱們再說話兒……」 「你睡吧,親愛的,你好好地睡一覺吧!」 阿克西妮亞伏身在葛利高裡的頭頂旁,撥開披散到他額上的一縷頭髮,輕輕地用嘴唇吻著他的臉頰。 「我的親愛的,葛利申卡,你腦袋上添了這麼多白髮……」她低聲說。「你這不是在老嗎?不久以前你還是個小夥子啊……」她憂鬱地、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葛利高裡的臉。 他略微張著嘴,均勻地呼吸著睡去。被太陽曬得尖上發黃的黑眼睫毛輕輕地哆嗦著,上嘴唇也在微微地抖動,露出了咬緊的白牙齒,阿克西妮亞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離別這幾個月,他變得多厲害呀。在她心愛的人的眉間深深的橫紋裡,在嘴角的皺褶裡,在突出的顴骨上,新添了一種嚴厲的、幾乎是殘酷的表情……她頭一次想到,他在打仗的時候,騎在馬上,手裡舉著亮晃晃的馬刀,樣子一定非常可怕、她垂下眼睛,瞥了一眼他那骨節粗重的大手,不知道為什麼歎了日氣。 過了一會兒,阿克西妮亞悄悄地站了起來,高高地提起裙子.盡力不叫落滿露水的草沾濕裙子,走出這塊兒平地。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溪沖刷著石頭潺潺流去。她下到盡是長滿碧綠青苔的石板的溝底,喝足了泉水,洗了洗臉,用頭巾擦乾鮮紅的臉。嘴唇上一直掛著一絲笑意,眼睛裡閃著喜悅的光芒、葛利高裡又跟她在一起兒啦!莫測的未來又在用夢幻般的幸福招引著她……在不眠的夜裡,阿克西妮亞流了多少眼淚,最近這幾個月又忍受了多少痛苦。就在昨天白天,在菜園子裡,當有幾個婆娘在不遠的地方鋤著上豆,唱起一支憂傷的娘兒們歌曲,——她的心碎了,不由得傾聽起歌聲來: 哢哢哢,灰色的小鵝啊,回家吧, 你們該洑夠了吧? 你們該洑夠了吧? 我呀,我這個婆娘也哭夠啦…… 領唱的女人高聲地訴說著悲慘的命運,阿克西妮亞忍不住了:淚如泉湧!她想趕快於活,忘卻這些,把在心底蠢動的苦悶壓下去,但是淚眼模糊,一顆顆熱淚滴在碧綠的土豆秧上,滴到軟弱無力的手臂上,她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能幹了。她扔掉鋤頭,躺在地上,用手巴掌捂上臉,盡情地哭了起來…… 就是昨天,她還在咒駡自己的一生,覺得周圍的一切,就像陰天一樣,一片灰暗,無限淒涼,可是今大,她覺得整個世界是這麼光明。可愛,就像夏天裡一陣爽人的傾盆大雨之後一樣。「我們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她心裡想著,漫不經心地看著被朝陽斜光染紅的鏤花的橡樹葉於。 樹叢旁邊和向陽的地方,遍地都是異香誘人、五顏六色的野花。阿克西妮亞摘了一大把野花,輕手輕腳地坐到離葛利高裡不遠的地方,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就動手編起花冠來,編成了一頂富麗堂皇的花冠。阿克西妮亞瞅著花冠,欣賞了半天.然後又插上幾朵粉紅色的野薔薇花,放到葛利高裡頭前。 九點鐘左右,葛利高裡被馬嘶聲驚醒,他驚駭地坐起來,手在身旁摸索著,尋找武器。 「沒有人,」阿克西妮亞輕輕地說。「什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呀一葛利高裡揉了揉眼睛,睡眼朦朧地笑了。 「像兔於一樣過日於過慣啦。就是睡覺的時候,也要睜開一隻眼睛看著,聽到一點兒聲音,就嚇得哆嗦……姑奶奶,這是很難改的。我睡了很久了嗎?」 「不久你是不是再睡一會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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