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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三


  「你慢著點兒!」葛利高裡用手掌撐著馬鬃大聲說押送兵把馬刀舉得跟頭一般平,小聲罵道:「你給我走,狗崽子,不許說話,不然的話,我就不把你送到地方啦。我于這種事可不費勁兒。住口,一句話也不許說!」

  一直走到村邊他們倆誰也沒有說話。在村頭上的一戶人家大門口押送兵勒住了馬,命令說:「進這個大門。」

  葛利高裡走進了敞開的大門。院子深處有一座寬大的鐵頂房子。幾匹馬在板棚簷下打著響鼻,響亮地嚼著於草。臺階邊站著五六個帶槍的人。押送兵把馬刀插進鞘,一面下馬,一面命令說:「進屋子裡去,順著走廊一直走,左手第一個門,走吧,別東張西望的,跟你說過多少次啦,混帳東西!」

  葛利高裡慢慢地走上臺階。站在欄杆旁邊的一個穿著長騎兵軍大衣的人問:「抓到了嗎?」

  「抓到啦,」押送葛利高裡那個人的熟識的、沙啞的聲音不很高興地回答說、「在風車旁邊抓住的」

  「是黨支部的書記,還是別的什麼人?」

  「誰他媽的知道。壞蛋一個,究竟是什麼人——咱們立刻就會弄清楚,」

  「也許是土匪,再不就是維申斯克肅反委員會在玩花招,假裝土匪。我中計啦!像傻瓜一樣中計啦,」葛利高裡心裡想,故意在門洞裡磨蹭,想集中一下思想。

  開開門以後,他頭一個看到的是福明。福明坐在桌旁,四周是許多穿軍服的、葛利高裡不認識的人。床上堆著軍大衣和皮襖,馬槍並排堅在板凳旁邊;馬刀、子彈袋、軍用袋和馬鞍袋也亂七八糟地堆在板凳上。從這些人身上、軍大衣上和武器上發出濃烈的馬汗氣味葛利高裡摘下皮帽,小聲招呼說:「你們好啊!」

  「麥列霍夫!真是冤家路窄!咱們又見面啦!你這是從哪兒來呀?快脫脫衣服,請坐。」福明從桌邊站起來,走到葛利高裡跟前,伸出一隻手來,「你在這兒逛蕩什麼呀?」

  「我有事情來的。」

  「什麼事情?你跑的可真夠遠呀……」福明用探索的目光打量著葛利高裡。「說真的——你是在這兒避難吧!」

  「說得對。」葛利高裡強顏歡笑,回答說。

  「我的弟兄們在哪兒抓到你的?」

  「在村子旁邊。」

  「你上哪兒去?」

  「去天涯海角……」

  福明又直盯著葛利高裡看了看,笑了;「我看,你是以為我們抓到你,會送你到維申斯克去,是吧?不,老兄,我們去那兒的道路也不通啦……害怕!我們已經不給蘇維埃政權服務啦。跟它分手啦……」

  「離婚啦,」一個已經不很年輕、在爐炕旁邊抽煙的哥薩克用低沉的聲音說。

  有一個坐在桌旁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關於我的事情,你一點兒也沒有聽說嗎?」福明問。

  「沒有。」

  「好,請到桌邊來坐吧,咱們好好談談。給咱們的客人端湯和肉來!」

  葛列高裡對福明說的話一句也不信,他臉色蒼白,態度矜持地脫下大衣,坐到桌旁、他想抽煙,但是想起了他已經有兩天沒有煙草了。

  「有煙抽嗎!」他對福明說。

  福明殷勤地遞過皮煙盒來。他看到葛利高裡的手指頭拿香煙的時候輕輕哆嗦,他那波浪般彎曲的棕紅鬍子裡又露出了微笑。

  「我們已經起義反對蘇維埃政權。我們——為人民的利益而鬥爭,反對餘糧徵集制和委員們。他們把我們愚弄了這麼久,現在輪到我們來捉弄捉弄他們啦。你明白嗎,麥列霍夫?」

  葛利高裡默不作聲。他點上煙.貪婪地一連使勁抽了幾口,他的頭有點兒暈了,噁心得要命,最近這一個月他吃得不好,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到,這些日子他競衰弱得這麼厲害。他滅了香煙,拼命吃起東西來。福明簡單地把暴動經過和在地區內流竄的初期情況談了談,還把自己流竄譽為「進軍」。葛利高裡默默地聽著福明的談話,幾乎連嚼也不嚼地把麵包和烤得很不好的肥羊肉吞下肚子。

  「在人家作客餓瘦啦,」福明好心腸地開玩笑說。

  葛利高裡打著飽嗝兒嘟噥說:「我又不是住在丈母娘家裡。」

  「一點兒也不錯。你放開肚子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們可不是吝嗇鬼。」

  「謝謝啦。現在該抽口煙……」葛利高裡接過遞給他的香煙,走到放在板凳上的一隻鐵鍋前面,操起木碗,舀了一碗水。水涼絲絲的,還帶點兒鹹味兒。吃得舒舒服服的葛利高裡貪婪地喝了兩大碗,然後津津有味地抽起煙來。

  「哥薩克並不十分歡迎我們,」福明坐到葛利高裡身旁,繼續說:「去年暴動的時候都把他們嚇壞啦……不過志願兵還是有的。已經有四十多人參加了我們的隊伍。不過我們期望的不僅僅是這一點兒。我們要把全區發動起來,甚至叫鄰近各區——霍爾奧爾斯克和梅德維季河口區也來幫助我們;到那時候我們再來跟蘇維埃政權傾心地談談!」

  桌于周圍是一片熱鬧的談話聲。葛利高裡一面聽福明說,一面偷偷地打量著他的同謀者。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他一直還不相信福明的話,以為福明是在耍花招,為了小心起見,所以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總不開口也不像話。

  「福明同志,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麼你們想幹什麼?想發動新的戰爭嗎?」他竭力驅趕著向他襲來的睡意,問。

  「這我已經對你談過啦。」

  「要改換政權嗎?」

  「是的。」

  『那麼你要建立什麼樣的政權呢!」

  「建立哥薩克自己的政權!」

  「首領政權?」

  「建立什麼樣的政權我們以後再說。老百姓選擇什麼樣的政權,我們就建立什麼樣的政權不過這種事還不是很快就能辦到的,而且我對政治問題也是個外行。我是個軍人,我于的事情就是消滅那些委員和共產黨員,至於有關政權的問題,我的參謀長長帕林會跟你談的一他是我這方面的專家,此人很有頭腦。學問很大。」福明把身于側向葛利高裡小聲說:「原沙皇軍隊的上尉。是個聰明小夥子!他正在內室裡睡覺呢,生了點兒小病,大概是因為不習慣這種生活:我們行軍的路程總是很遠的。」

  門廊裡傳來一陣喧嘩和腳步的雜遝聲,呻吟聲,克制的活動和壓低的叫喊聲:「給他點兒厲害的!」桌邊的談話頓時停止了、福明警惕地朝屋門看了看。有人猛然地把門推開。一團白色的霧氣貼著地面湧進了屋於。一個身材高大、沒戴帽於。穿著保護色棉襖、灰色氈靴子的人,由於背上啪地挨了一下子,所以傾身向前,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然後肩膀猛地撞在壁爐臺上。在門關立以前,有人在門廊裡興高采烈地叫喊:「請你們再收下一個吧!」

  福明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紮在軍便服!「的皮帶,」你是什麼人?「他威風凜凜地問。

  穿棉襖的人大喘著氣,用手摸了摸頭髮,想要活動活動肩胛骨,但是疼得被起了眉頭。他的脊樑骨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大概是槍托子——打了一下子。

  「你為什麼不說話?舌頭割掉啦?你是什麼人,我問你哪?」

  「紅軍戰士。」

  「哪個部隊!」

  「第十二征糧團,」

  「啊啊,這可太難得啦!」坐在桌邊的一個人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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