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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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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村的哥薩克在頓河軍於新俄羅斯克投降後,誰也沒有看見過葛利高裡和司捷潘。只是在六月底,一個回頓河對岸老家去的司捷潘的同事、科倫達耶夫斯基村的哥薩克順路來看阿克西妮亞,他這才告訴她說:「我實話告訴你,司捷潘到克裡米亞去啦、我親眼看見他上了輪船。我沒有能跟他說話,因為人擠得簡直要從腦袋上才能走過去。」對有關葛利高裡的詢問卻回答得躲躲閃閃:「在碼頭上看見他啦.他還戴著肩章呢,後來就再沒有見過他。很多軍官都被送到莫斯科去啦,誰知道他如今在哪兒……」 過了一個星期,受了傷的普羅霍爾·濟科夫回到韃靼村來了。是用一輛徵用百姓的大車從米列羅沃站把他送回來的。阿克西妮亞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扔下牛奶不擠了,把小牛犢放到母牛身邊來吃奶,自己一面走,一面系著頭巾.幾乎是一路小跑,奔向濟科夫家的院子。「普羅霍爾是知道的,他一定知道!可是如果他說葛利高裡已經不在人世了呢?那我可怎麼辦呀?」她跑著想著,一隻手捂在心口,由於害怕聽到不祥的消息,腳步一分鐘比一分鐘慢了下來。 普羅霍爾滿臉堆笑,在內室裡迎接她,把自己那只砍斷的左胳膊藏到背後去。 「你好啊,老戰友!好啊!看到你還活著,真叫人高興!可是我們認為你的小命已經送在那個小村子裡呢。你病得可厲害啦……真怪,傷寒病怎麼會把你們這樣的人變得更漂亮啦?可是我,你看看,讓波蘭自衛軍搞成什麼樣子啦,這些該死的東西!」普羅霍爾把打成一個結的保護色軍便服的空袖子給她看了看。「我老婆一看見,就流著眼淚哭號起來,可是我對她說:『別哭叫啦,傻娘兒們,人家的腦袋被砍掉啦,都毫無怨言,我丟了一隻胳膊——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馬上就可以裝上一隻木頭手。至少這只手是不會怕冷的,就是砍掉它也不會流血啦。』糟糕的是,姑奶奶,我還沒有學會用一隻手做事情。連褲子都扣不上,完蛋啦!從基輔到家,一路上我都沒有扣褲扣。真丟人!所以你要是看到我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就請多多原諒……好,請進來吧,請坐,尊貴的客人。趁我的老婆還沒有回來,咱們好好談談,我派這個反對基督的娘們買燒酒去啦。丈夫被砍掉一隻胳膊,光榮負傷回來啦,她卻沒有什麼東西來歡迎。你們這些人,丈夫不在家都是這個德行,我對於你們這些濕尾巴的鬼崽子算看透啦!」 「你還是說說……」 「我知道,要說的。囑咐我問候你,」普羅霍爾滑稽地行了個禮,抬起頭來,吃驚地擰了擰眉毛,「瞧,真糟糕!你哭什麼呀,胡塗娘兒們?你們這些婦道人家就是喜歡哭哭啼啼。犧牲啦——你們要哭號,活下來啦——你們照樣要哭號!擦擦你的眼淚吧,擦擦吧,於嗎要哭哭啼啼的呀?我告訴你,他活著呢,而且很壯實,臉吃得又肥又胖!我跟他一起在新俄羅斯克參加了布瓊尼同志指揮的騎兵部隊,編人第十四師。咱們的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指揮一個連,一個騎兵連,我當然還是跟著他啦,我們以行軍隊形向基輔挺進。哼,姑奶奶,我們把波蘭白衛軍這些鬼東西狠接了一頓!進軍途中,葛利高裡·潘苦萊維奇說:『我砍過德國人,也拿各種各樣的奧地利人試過刀,難道波蘭人的腦袋瓜兒長得更結實嗎?我想,砍他們的腦袋,比砍自己人——俄國人的腦袋要痛快得多,你以為怎樣?』還笑著對我擠擠眼兒、呲呲牙。自從參加了紅軍,他簡直變成另一個人了,精神煥發,像駱馬一樣膘肥體壯。哼,我們倆不拌嘴簡直就過不了日子。……有一回我騎馬到他跟前,玩笑說:『該休息休息啦,麥列霍夫老爺——同志!』他瞪了我一眼,說:『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啦,不然你會倒黴的。』晚上,為了什麼事情把我叫了去,鬼迷住了我,又喊他『老爺』……他一下子就拔出手槍來!臉色煞白,像狼一樣呲著牙,他滿口利牙,少說也有一百個。我趕忙藏到馬肚子底下去,撒腿就跑。差點兒沒把我打死,你瞧,他有多凶!」 「怎麼,他也許,能回來度假……」阿克兩妮亞吞吞吐吐地問一「簡直別想!」普羅霍爾斷然打斷她的話說。「他說啦,我要一直於到把過去的罪過都贖完了。他會如願以償的——于傻事兒是不難的……在一個小鎮附近,他率領我們去衝鋒。我親眼看見他砍死了他們四個槍騎兵。他,這個該死的傢伙,從小就是左撇子,他就這樣左右開弓,砍殺敵人……戰鬥結束後,布瓊尼在隊列前親自跟他握手,並向全連和他本人表示感謝。你看你的潘苔萊維奇幹得多漂亮呀!」 阿克西妮亞聽得暈頭轉向……只是走到麥列霍夫家的籬笆門日時才清醒過未。杜妮亞什卡正在門廊裡濾牛奶;沒有抬頭就問:「你拿發酵引子來啦?看我,答應給你送去,可是全忘啦。」但是她一看見阿克西妮亞眼淚汪汪、閃著幸福光芒的眼睛,一句話也沒說,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阿克西妮亞把熱辣辣的臉頰貼在杜妮亞什卡的肩膀上,高興得氣喘吁吁地耳語說:「他活著哪,而且很壯實……帶好來啦……快去!快去告訴媽媽吧!」 ====== 第二章 春末夏初,有三十多個撤退的哥薩克回到韃靼村來了。大多數是老頭子和老齡服役的哥薩克,青年和中年哥薩克,除了生病和受傷的,幾乎一個也沒有回來。一部分參加了紅軍,其餘的則都編進弗蘭格爾的各團隊裡,龜縮在克裡米亞,準備重新向頓河進軍。 有一大半撤退的人永遠留在異鄉了:有些死於傷寒,另一些在庫班與紅軍進行最後決戰時死在戰場上,有幾個人沒有跟上撤退的車隊,在馬內奇的草原上凍死了,有兩個被紅綠軍俘虜了去,從此杳無音訊……韃靼村少了許多哥薩克。婦女們在緊張、不安的期待中過日於,每次到牧場上去趕牛回家的時候,總要仁立良久,用手巴掌搭在眼上,向遠處眺望,——看看紫色的晚霞籠罩的大道上有沒有遲歸的征人。 如果有個破衣爛衫、滿身蝨子。瘦骨嶙嶙的但是盼望已久的主人回家來了那麼這家人就立刻快活地亂忙起來;趕快給渾身又髒又黑的征人燒熱水,孩子們都爭先恐後,竭力去討爸爸歡心,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幸福得六神無主的女主人,忽而去擺桌子,準備吃飯,忽而跑到箱子跟前,去給丈夫找于淨內衣一可是糟糕得很,內衣破了還沒有補,女主人的手指頭卻哆嗦得怎麼也不能把線穿到針孔裡去……在這幸福的時刻.就連那只老遠就認出了主人、跟著他一直跑到門日、不斷地舔他手的看家狗也可以進屋子了;甚至孩子們打碎盤碗,或者把牛奶灑了也不會挨打,他們的任何胡鬧都會平安無事地過去,不會受到任何懲罰……主人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屋子裡已經擠滿了婦女。她們來打聽親人的命運,擔心、貪婪地聽著服役人的每一句話。過一會兒,就會有個女人走到院子裡去了,把手巴掌捂著淚流縱橫的臉,像瞎子似的,深一步淺一步地沿著胡同走去,於是在一座小房子裡又有一個新寡婦在哭亡夫了,孩子們嬌嫩的哭聲也跟著響了起來。在那些日子裡,韃靼村就是這樣生活的:一家的歡樂,定會給另外一家帶來無法解脫的痛苦。 第二天早晨,天剛亮,臉刮得于於淨淨、顯得年輕了的主人就起來了,去察看家業,看看該馬上動手幹點兒什麼活。早飯後,他就幹起來了。鉋子快活地響起來,或者是在板棚屋簷下的陰涼裡,當當地掄起斧頭來,好像是在告訴大家,這家的男人回來了。可是昨天聽說父親和丈夫去世的人家的屋子和院子裡卻是一片死寂。被苦難壓倒的母親默默地躺在床上,一夜工夫就長大了許多的孤兒們擠在一起,偎依在她身旁。 伊莉妮奇娜一聽說村子裡有什麼人回來,就說:「咱們家的人什麼時候能回來呀!別人家的人都回來啦,可是咱們家的人連一點兒音信兒都沒有。」 「不會放年輕的哥薩克回來的,媽媽,您怎麼這點兒道理都不明白呀!」杜妮亞什卡惋惜地回答說。 「誰說不放年輕的回來?那麼吉洪·格拉西莫夫怎麼回來了呢?他比葛利沙還小一歲哪。」 「他是受傷的呀,媽媽!」 「他算什麼受傷的呀!」伊莉妮奇娜反駁說。「昨天我在鐵匠鋪旁邊看見他,走起路挺得那麼直。沒見過這樣受傷的人。」 「他受過傷,現在是回來休養。」 「難道我們那位受的傷還少嗎?他渾身傷痕斑斑,照你的意思,他就用不著休養了嗎?」 杜妮亞什卡想盡辦法說服母親,現在是不能期望葛利高裡回來的,但是要想說服伊莉妮奇娜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兒。 「你住口吧,傻丫頭!」她命令杜妮亞什卡說、「我知道的事比你一點兒也不少,你要來教訓母親還太年輕。我說——他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滾,滾,我不願意跟你瞎費吐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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