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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一


  新俄羅斯克正在進行緊張的撤退。一艘艘的輪船把俄羅斯的富商、地主,將軍們的家眷和有名望的政治活動家都運送到土耳其去。碼頭上日日夜夜在裝船。軍官學校的學生充當搬運工人,把軍用物資和顯赫的難民們的箱于裝滿了船艙。

  志願軍的部隊跑得比頓河人和庫班人快,首先逃到新俄羅斯克,搭上運輸船。志願軍的司令部搶先搬到開進港來的英國無畏艦「印度皇帝號」上去了。通涅利納亞附近還在進行戰鬥。幾萬難民擠滿了城市的街道。軍隊還在繼續開來。碼頭附近簡直擠得水泄不通。被主人遺棄的上千匹馬成群地在新俄羅斯克四周的石灰岩的山坡上亂跑。通往碼頭去的街道上,哥薩克的馬鞍子。裝備和軍用物資堆積如山。這些東西誰也不要了。城裡盛傳,輪船只裝運志願軍,而頓河人和庫班人要以行軍隊形開赴格魯吉亞三月二十五日早晨,葛利高裡和普拉東·裡亞布奇科夫到碼頭上去探聽消息,頓河第二軍的部隊是不是能上船,因為前一天在哥薩克中間傳說,好像鄧尼金將軍已經下令:把全部還保留著武器和戰馬的頓河人都運送到克裡米亞去。

  碼頭上擠滿了薩爾斯克地區的加爾梅克人。他們把一群群的馬和駱駝從馬內奇和薩爾斯克趕到這裡,連他們住的小木房子也都運到海邊來啦。葛利高裡和裡亞布奇科夫在人群中吸夠了淡淡的羊油腥氣,走到一艘泊在碼頭旁邊的大運輸船的跳板邊上。這艘船的跳板口上由馬爾科夫師的幾個軍官組成的加強守衛隊把守。一些頓河炮兵正在附近等候上船。輪船尾上裝著幾門大炮,都用保護色的帆布遮蓋著。葛利高裡費了很大勁才擠到前面,向一個英俊的黑鬍子司務長問:「這是哪個炮兵連哪,老鄉?」

  司務長斜眼瞥了葛利高裡一眼,不很情願地回答說:「第三十六炮兵連。」

  「是卡爾金斯克炮兵連嗎?」

  「是」

  「誰在這兒負責上船的事務呀?」

  「就是那位站在欄杆旁邊的上校。」

  裡亞布奇科夫拉了拉葛利高裡的袖子,憤憤地說:「咱們離開這兒吧,叫他們見鬼去吧!難道你能從他們嘴裡打聽出什麼道理來嗎?打仗的時候用得著咱們,現在他們用不著老子們啦…」

  司務長朝排隊等待上船的炮兵笑著擠了擠眼睛說:「你們炮兵真夠走運啦!連軍官老爺都不准上船哩。」

  那位監督登船的上校在跳板上快步地走著;一位穿著敞懷的貴重皮襖的禿頂的文官,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面。他像祈禱似的把海狗皮的帽子捂在胸前,在說些什麼,汗濕的臉上和近視的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苦苦哀求的可憐神色,使上校硬著心腸,扭過身子不看他,粗暴地喊:「我已經對您說過啦2請您不要再纏我,不然,我就要命令把您送上岸去!您簡直是瘋啦!您那些破爛兒我們往哪兒放啊?您瞎啦?看不到這種大難臨頭的形勢啊?唉,快走吧!看在上帝面上,您就是向鄧尼金將軍本人告狀也沒有用!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您懂得俄語嗎?!」

  等他擺脫了那個糾纏不休的文官,走過葛利高裡面前時,葛利高裡攔住了他,把手舉到帽檐上,激動地問:「軍官有希望上船嗎?」

  「上這艘船是不行啦。沒有地方啦。」

  「那麼哪艘船行呢?」

  「請到撤退站去問吧。」

  「我們到那兒去過,沒有人知道。」

  「我也不知道,請您讓我過去!」

  「可您正在讓第三十六炮兵連上船哪!為什麼就沒有我們的地方呢?」

  「請——您——讓——開,我對您說哪!我這兒不是問事處!」上校想輕輕地推開葛利高裡,但是葛利高裡腳跟站得很牢靠。他眼睛裡的藍光閃了一下,又熄滅了。

  「現在你們已經用不著我們啦?從前用得著我們,是嗎?請您把手收回去吧,您是推不動我的!」

  上校直視了葛利高裡一眼,又回頭看了看:守在跳板仁的馬爾科夫師的軍官正把步槍交叉起來,艱難地擋住擠上來的人群。上校沒有看葛利高裡,疲憊地問:「您是哪個部隊的?」

  「我是頓河第十九團的,另外幾個是別的團的,」

  「你們一共幾個人?」

  「十個人。」

  『不行。沒有地方。」

  裡亞布奇科夫看見葛利高裡的鼻翅顫動了一下,低聲說:「你在這兒賣弄什麼呀,混蛋?!你這後方的蝨子!立刻放我們上船,不然……」

  「葛利沙馬上就會宰了他!」裡亞布奇科夫幸災樂禍地想,但是一看見有兩個馬爾科夫師的軍官正在用槍托子清除著道路,穿過人群,趕來搭救上校,就警惕地拉了拉葛利高裡的衣袖,勸說道:「別跟他纏啦,潘苔萊維奇!咱們走吧……」

  「您——這個白癡!您要對您的行為負責!」臉色蒼白的上校說完,指著葛利高裡朝趕來的馬爾科夫師的軍官們說:「諸位!把這個瘋子帶走!應該把這兒的秩序維持好!我有急事要到衛戍司令部去,可是卻要在這裡傾聽隨便什麼人講的各種渾話……」然後急急忙忙地從葛利高裡面前溜了過去。

  一個身材高大、藍大衣上釘著陸軍中尉肩章、蓄著修剪得很整齊的英國式小鬍子的馬爾科夫師的軍官,走到葛利高裡緊跟前來,問道:「您要幹什麼?為什麼您擾亂秩序?」

  「我要上船,我就是於這個來的。」

  「您的部隊在哪兒?」

  「我不知道。」

  「您的證件呢?」

  第二個守衛軍官是個戴夾鼻眼鏡、厚嘴唇的小夥子,他用沙啞的低音說:「應該把他送到保衛處去。別浪費時間啦,維索茨基!」

  中尉仔細地看過葛利高裡的證明文件.又還給他。

  「請您找您的隊伍去吧。我奉勸您離開這兒,別妨礙裝船。我們有命令;逮捕一切不守紀律、妨礙裝船的人,不管他們是什麼軍銜。」中尉緊閉嘴唇,等了幾秒鐘,斜著裡亞布奇科夫,彎腰湊近葛利高裡耳語說:「我建議您:去找第三十六炮兵連連長商量商量,夾在他們的隊伍裡,您就可以坐上船啦。」

  裡亞布奇科夫聽到中尉的耳語,就高興地說:「你去找卡爾金人談,我立刻就去叫弟兄們。你的行李除了那只裝東西的口袋,還要帶什麼呀?」

  「咱們一起兒去吧,」葛利高裡冷漠地說。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個熟識的哥薩克——謝苗諾夫斯克村的。他正趕著一輛大車,上面裝滿了烤好的麵包,用帆布蓋著,往碼頭上送。裡亞布奇科夫喊了同鄉一聲:「費奧多爾,你好!你這是往哪兒送啊?」

  「啊啊啊,普拉東、葛利高裡·潘苔萊維奇,你們好!我是給我們團送路上吃的麵包哪、費很大勁才烤出來的,不然在路上就只好光喝稀粥啦……」

  葛利高裡走到停下來的大車跟前,問:「你的麵包是稱過的,還是數過個的?」

  「誰他媽的數它呀?怎麼,你們要麵包嗎?」

  「要。」

  「拿吧!」

  「可以拿多少?」

  「你願意拿多少就拿多少,反正我們足夠吃的啦!」

  裡亞布奇科夫驚訝地看著葛利高裡一塊又一塊地往下拿著麵包,——忍不住問:「你要這麼多麵包幹什麼用啊?」

  「有用,」葛利高裡簡短地回答說。

  他向趕車的人要了兩個口袋,把面包裝進去,謝過他的好意,道過別,對裡亞布奇科夫說:「扛起來,咱們拿回去。」

  「你是不是打算在這兒過冬呀!」裡亞布奇科夫把日袋扛到肩上,嘲諷地問。

  「這不是為了給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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