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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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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幾連哥薩克四次從淺壕裡站起來衝鋒,但是每次都在紅軍機槍的猛烈掃射下又臥倒了。隱蔽在左岸樹林子裡的幾個紅軍炮兵連,從大清早就不停地轟擊哥薩克的陣地和集結在深溝裡的預備隊。

  頓河沿岸高地的上空不時升起一團團乳白色的、逐漸飄散的榴霰彈煙霧。敵人射來的子彈在哥薩克的彎彎曲曲的陣地前後掀起陣陣褐色的塵埃。

  到了中午,戰鬥激烈起來了,西風把大炮的轟鳴聲沿著頓河送向遠方。

  葛利高裡在叛軍炮兵陣地觀測站上,用望遠鏡觀察戰鬥進行的情況。他看到各軍官連,不顧遭受的損失,仍在頑強地跳躍進攻一炮火猛烈時,他們就臥倒,挖掩體,然後.又猛地向前一躍,節節進逼;左面一點,在攻佔修道院的那面陣地,叛軍的步兵卻怎麼也不敢站起來。葛利高裡給葉爾馬科夫寫了一個字條,派傳今兵送去。

  過了半個鐘頭,感情衝動的葉爾馬科夫馳馬跑來。他在炮兵拴馬的地方下了馬,艱難地大喘著氣,向土崗上的觀測壕走去。

  「我沒有本事叫哥薩克起來進攻!他們不肯站起來!」老遠兒他就搖晃著手叫喊。「我們已經有二十三個人陣亡!你看見啦,紅軍的機槍掃射得有多厲害嗎?」

  「人家軍官們可在前進,你卻不能叫自個兒的隊伍站起來?」葛利高裡憤憤地嘟噥說。

  「可是你看呀,他們每個排都有一挺手提機槍,子彈多得不得了,可是我們拿什麼去打呀?!」

  「行啦,行啦,你別給我解釋啦,立刻去帶著部隊衝鋒,不然我就砍掉你的腦袋。」

  葉爾馬科夫罵了一聲,奔下土崗。葛利高裡也跟著他走下來。他決定親自率領第二步兵團衝鋒。

  在緊邊上、用山楂樹枝偽裝得很好的一門炮旁邊,炮兵連連長攔住了他。

  「葛利高裡·潘苔萊耶維奇,你欣賞欣賞英國人的射擊技術吧。他們馬上就要轟擊浮橋啦。咱們到土崗上去看看,怎麼樣?」

  用望遠鏡剛剛可以看到紅軍工兵在頓河上搭起的一線細細的浮橋。車輛正絡繹不絕地從橋上滾滾湧過。

  過了十分鐘,窪地石崖後面的英國炮兵連開炮了。

  第四顆炮彈把橋差不多從當中炸斷了。滾滾的車流停止了。可以看到紅軍戰士正慌亂地把炸壞的馬車和馬的屍體推到河裡去。

  立刻有四隻裝載著工兵的小船駛離右岸。但是他們還沒有把炸壞的橋板修補好,英國炮兵連又送去一排炮彈。一顆把左岸的橋頭打壞了,第二顆炮彈在橋邊炸起了高大的綠色水柱,修橋工作又停了下來。

  「狗崽子們打得真准呀!」炮兵連連長讚揚說。「現在好啦,天黑以前,英國人不會叫紅軍過河啦。這座橋再也活不了啦!」

  葛利高裡眼睛沒有離開望遠鏡,問:「哪,你為什麼按兵不動呀?應該支援一下我們自己的步兵嘛。你看,那不是機槍陣地嗎?」

  「我倒很想打幾炮可是一顆炮彈也沒有啦!半個鐘頭以前打完了最後一發炮彈,我就吃齋啦。」

  「那你還呆在這兒子什麼?還不趕快收拾滾蛋!」

  「派人到士官生那兒取炮彈去啦。」

  「他們不會給的,」葛利高裡不容置疑地說。

  「一次拒絕不給,再去一次。也許他們會發發慈悲的。哪怕給二十發炮彈呢,我們就可以把這些機槍報銷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已經打死我們二十三個人啦。還不知他們要打死多少人呢?瞧,他們噠噠叫得多歡呀!

  葛利高裡把視線移到哥薩克的戰壕上,于彈依然在掘著戰壕附近斜坡上的幹土。機槍子彈掃射到的地方,揚起一道煙塵,仿佛有個看不見的人,閃電似地順著戰壕畫下了一條在逐漸消散的灰線。煙塵彌漫的整個哥薩克戰壕好像在冒黑煙。

  葛利高裡現在已經不去注意英國炮兵打中的地方。他傾聽了一會兒連續不斷的大炮和機槍的射擊聲,然後走下土崗,追上了葉爾馬科夫。

  「在沒有得到我的命令以前,不要衝鋒了。沒有炮兵支援咱們是打不垮他們的。」

  「難道我對你說的不正是這話嗎?」葉爾馬科夫騎到他那被奔馳和射擊聲弄得急躁不安的馬上,責備說。

  葛利高裡目送著冒著槍林彈雨、毫不畏懼地飛馳的葉爾馬科夫,不安地想:「真他媽的見鬼,這傢伙怎麼直著走呢?機槍會掃倒他的!應該下到窪地去,順著河溝往上走,繞到山崗後面,就可以平安回到自己的部隊那兒去。」葉爾馬科夫狂奔到窪地近前,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在窪地對面出現。「這就是說,他明白啦!現在可以平安到達陣地啦,」葛利高裡松了口氣想道,這才在土崗旁邊躺下,不慌不忙地卷起煙來。

  一種奇怪的冷漠心情控制了他!他沒有那麼幹,沒有率領著哥薩克迎著機槍的火力去衝鋒。沒有必要這樣做。叫那些軍官突擊連去沖吧。叫他們去佔領梅德維季河口鎮吧。於是葛利高裡躺在山崗下面,第一次沒有直接參加戰鬥。這時候,支配著他的,既不是膽怯,也不是怕死或者怕無謂的犧牲。不久前,不管對自己的生命,還是對交給他指揮的哥薩克們的生命他都毫不吝惜。但是現在,仿佛是什麼東西幻滅了……在這以前,他還從來沒有這樣清晰地感覺到過去的一切事件是多麼無聊。是由於跟科佩洛夫的談話呢,還是由於跟菲茨哈拉烏羅夫的衝突呢,也許是這二者加在一起,就構成了突然在他內心形成這種情緒的原因,但是他決定再也不冒著炮火去進攻了。他模糊地想著,他是不能使哥薩克跟紅軍講和的,而且他自己也無心跟他們講和,但是他也再不願意保護那些思想上跟他格格不人、敵視他的人了,所有這些形形色色的菲茨哈拉烏羅夫都極端鄙視他,而他自己也更加鄙視他們。舊日的那些矛盾又殘酷地全部擺在他面前。「叫他們去打吧。我在一邊觀望。只要他們把我這一師人接收過去,——我就要求脫離部隊,到後方去。我打夠啦!」他心裡想著,思想上又回到跟科佩洛夫的爭論上去,他發現自己在尋找為紅軍中也有外國人辯解的理由。「中國人都是赤手空拳地參加紅軍,他們參加紅軍領一份可憐的士兵薪餉,卻出生人死地去作戰。這點微不足道的薪響有什麼意義呢?拿它能他媽的買點兒什麼東西呢?只可以拿去賭牌輸了……可見他們並不是為了發財,而是為了別的什麼東西……可是協約國卻派來軍官,送來坦克車和大炮,甚至還送來許多騾子呢!將來他們要為這些東西索取一大筆款子。差別就在這裡!好啦,晚上咱們還要爭論這個問題!我一回到師部,就把他叫到一邊,告訴他:『差別是有的,科佩洛夫,你休想弄昏我的腦袋!』」

  但是沒有爭論成。科佩洛夫下午去留作預備隊的第四團所在地時,途中被流彈打死。兩個鐘頭以後,葛利高裡才得知此事……

  第二天早晨,菲茨哈拉烏羅夫將軍的第五師攻克了梅德維季河口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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