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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四


  激動萬分的科佩洛夫在臺階上追上了他。

  「你瘋啦,潘苔萊耶維奇!」他拼命攥著手,耳語說。

  「帶馬!」葛利高裡手裡揉搓著馬鞭,高聲喊道。

  普羅霍爾魔鬼似的飛跑到臺階邊來。

  走出大門,葛利高裡回頭看了看:三個傳令兵正七手八腳地幫助菲茨哈拉烏羅夫將軍騎到一匹備著漂亮鞍子的高頭大馬上……

  他們默默地跑了約半俄裡路。科佩洛夫之所以不做聲,是因為他知道葛利高裡這會兒沒有談話的興致,而且現在跟他爭論也是危險的。最後葛利高裡忍不住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他嚴厲地問。「你是幹什麼來的?是來充當證人的嗎?是來打啞謎的嗎?」

  「唉,老兄,你這一手可太過分啦!」

  「難道他不過分嗎?」

  「就算他也有不對的地方。他跟我們說話的口氣簡直是太可惡啦!」

  「難道他跟咱們好好說過一句話嗎?一開口就大叫大嚷,就像是有人在用錠子紮他的屁股似的!」

  「不過你也太過分啦!不服從上級……在戰鬥正進行的情況下,老兄,這是要……」

  「這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惜他沒有動我一下!要不,我一刀砍在他的腦門上,管教他的天靈蓋開花!」

  「這已經足夠你受用的啦,」科佩洛夫不高興地說,勒馬緩步走起來。「從各方面看,他們現在是要加強紀律,當心點兒吧!」

  他們的坐騎打著響鼻,用尾巴驅趕著馬蠅,並韁走著。葛利高裡用嘲諷的目光望瞭望科佩洛夫,問道:「你為什麼打扮得這麼漂亮?大概你以為他們會請你喝茶吧?以為他們會用白胖的手把你領到桌邊去吧?你又是刮臉,又是刷上衣,又是擦皮靴……我還看見你用唾沫浸濕手絹,去擦褲子膝蓋上的污點哩!」

  「行啦,請你別再說啦!」科佩洛夫紅著臉自衛說。

  「你這片心意全白費啦!」葛利高裡嘲笑說。「不但如此,連手都沒有伸給你。」

  「跟你一塊兒去,當然不能指望受到這樣接待啦,」科佩洛夫快口地嘟噥著,然後眯縫起眼睛,又驚又喜地大叫起來:「瞧啊!這不是我們的部隊!是協約國的部隊!」

  一輛六匹騾子拉著的英國炮車正順著一條狹窄的小胡同朝著他們走來。英國軍官騎著一匹短尾巴的棗紅馬,跟在旁邊。炮車前面的一個騎手也穿著英國軍裝,但是制帽箍上卻釘著俄國軍官帽徽,戴著陸軍中尉的肩章。

  英國軍官走到離葛利高裡還有幾沙繩遠的地方,就把兩個手指頭舉到自己軟木帽盔的帽檐上,用腦袋做出請求讓路的姿勢。胡同很窄,要走過去,就必須讓馬緊貼著石頭牆走才行。

  葛利高裡的臉腮上的小疣子抖動起來。他咬緊牙關,直向英國軍官沖去。英國軍官驚奇地抬了抬眉毛,略微往旁邊一讓。他們困難地錯了過去,而且只是在英國人把緊繃著皮裹腿的右腿翹起來,放在自己的那匹洗刷得閃閃發光的良種騾馬身上,才錯了過去。

  一個炮手,從外表看,也是個俄國軍官,惡狠狠地打量了葛利高裡一眼。

  「大概,您可以讓一讓路吧!難道在這種場合也要顯顯您的無知嗎?」

  「你快過去吧,少費話,狗崽子,不然的話,我就給你個樣子瞧瞧!……」葛利高裡小聲地警告他說。

  那個軍官在炮車前轅上站起來,轉回身去叫喊:「先生們!捉住這個混蛋!」

  葛利高裡瀟灑地搖晃著鞭子,緩步走過胡同。神色疲憊、滿身塵土的炮手們,全是些沒有鬍子的青年軍官,用敵視的目光打量著他,但是沒有一個人想動手捉他。六門炮的炮兵連在拐角處消逝了,而科佩洛夫咬著嘴唇,催馬來到葛利高裡近前。

  「你就胡鬧吧,葛利高裡·潘苔萊耶維奇!簡直像小孩子一樣!」

  「怎麼,你也要來教訓我啦?」葛利高裡反唇相譏。

  「我知道你恨菲茨哈拉烏羅夫,」科佩洛夫聳了聳肩膀說,「但是這個英國人礙你什麼事啦?也許你不喜歡他的頭盔吧?」

  「我不喜歡他在梅德維季河口附近出現……他最好戴著頭盔到別的地方去……兩隻狗咬架——第三只狗最好別參與,明白嗎?」

  「明白啦!原來你反對外國人干涉,是嗎?但是,依我之見,當被人掐住喉嚨的時候——誰來救命都應該高興。」

  「哼,那你就高興吧,如果我說了算的話,我連一隻腳也不准他踏在我們的土地上!」

  「你看到紅軍裡面有中國人嗎?」

  「有。這又怎麼啦?」

  「這不是一個樣嗎?要知道,這也是外援呀。」

  「你這是胡說!中國人是志願參加紅軍的。」

  「照你說,這些人是被強迫到這兒來的啦?」

  葛利高裡一時找不出適當的話來回答,一聲不響地走了半天,痛苦地思索著,後來話語裡帶著不加掩飾的惋惜口氣說:「你們這些有學問的人,總是這樣……像兔子一樣在雪地上亂跳一氣,布下迷魂陣!老兄,我知道你這些話說得不對,但是我卻駁不倒你……咱們別談這個啦。別再攪和我的腦袋啦。我的腦袋已經夠亂的啦!」

  科佩洛夫委屈地不做聲了,一直走到住所,他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有被好奇心折磨著的普羅霍爾追上了他們問:「葛利高裡·潘苔萊耶維奇,師長老爺,請你告訴我,士官生們用來拉炮的牲口是什麼玩意兒?它們的耳朵很像驢耳朵,而其餘的卻完全是馬的樣子,這種牲口叫人看著就不舒服……這是他媽的什麼種啊,——請你說說吧,不然的話,我們都打了賭啦……」他跟著走了有五分鐘,沒有得到回答,就又落在後頭了,等他跟其餘的傳令兵走齊的時候,小聲地說:「弟兄們,他們都一聲也不吭,看來他們也覺得非常奇怪,一點兒也不知道這種怪物是打哪兒跑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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