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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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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是哪一部分的?啊?」 「魯別任斯克連的。你們是什麼人?」 「下來!」 「你們是什麼人?」 「下來,命令你哪!」 排長的圓耳輪漲得通紅。他打開槍套,掏出手槍,換到左手裡。哥薩克把韁繩塞給妻子,從車上跳下來。 「為什麼離開部隊?現在要到哪兒去?」排長審問他說。 「病啦。現在要去巴茲基……跟家裡人一塊兒去。」 「有病假證件嗎?」 「哪兒來的什麼病假證件啊?連裡根本就沒有醫官……」 『啊股有證件?……好吧,卡爾佩科,把他送到小學校裡去!」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到了那兒,我們就會告訴你,我們是什麼人啦!」 「我要回自己的部隊去!你沒有權利扣留我!」 「我們會把你送去的。帶有武器嗎?」 「有一支步槍……」 「扛上槍,給我麻利點兒,不然,我就要揍你啦!鬼兒子,這麼年輕輕的,總往娘兒們的裙子下面鑽,想逃命啊!怎麼,我們應該保護你?」哨長蔑視地朝著他的背影罵道,「下流東西!」 哥薩克從草墊子下面拿出步槍,扯著老婆的一隻手,沒好意思當眾親嘴,只把妻子的硬邦邦的手在自己的手裡握了一會兒,悄悄說了幾句話,就跟著戰鬥隊的一個戰士往村裡的小學校走去。 聚集在蔭涼的、樹木參天的夾道裡的車輛像打雷似地轟隆轟隆地駛過橋去。 這個崗哨在一個鐘頭內,就扣留了五十來個逃兵。其中有幾個在扣留他們的時候還進行過反抗,特別是一個留著大鬍子、樣子很凶、已經不很年輕的葉蘭斯克鎮下克裡夫斯克村的哥薩克。他根本不理睬哨長叫他下車的命令,卻把馬抽了一鞭子。兩個哨兵抓住了他的馬籠頭,一直到了橋的那邊才把車攔住。這時哥薩克沒有多加思索,從衣襟下拿出一支美國溫徹斯特來複槍,往肩膀上一背「讓開道!……混蛋,我打死你!」 「下來,下來!我們有命令,凡是不服從命令的格殺勿論。我們馬上請你吃黑棗兒!」 「莊稼佬!……昨天你們還是紅黨呢,今天就教訓起哥薩克來啦?……臭不要臉的!……讓開,我要開槍啦!……」 一個裹著副嶄新的冬季裹腿的戰士,站在大車前輪上,經過短促的交手後,把來複槍從哥薩克手裡奪了下來。哥薩克像貓一樣躬起腰,順手從雨衣下面的刀鞘裡拔出馬刀,跪在那裡,隔著拴在車上的油漆搖籃刺過去,刀尖差一點兒沒刺到及時躲開的戰士的頭上。 「季莫沙,拉倒吧!季莫紐什卡!啊呀,季莫沙!……不要這樣啊!……別鬥氣啦!……他們會殺死你的!……」哥薩克那發瘋似的、枯瘦如柴的醜老婆,痛心地哭號起來。 但是他全身直立站在車上,揮舞著藍光閃閃的馬刀,折騰了半天,不讓戰士們靠近馬車,不住目地、沙啞地罵著,眼睛發瘋似地四下打量著。「滾開!我要砍啦!」他那黝黑的臉在抽搐,淺黃色的長鬍子下面冒著唾沫泡,淺藍色的白眼珠兒變得越來越紅。 好容易才解除了他的武裝,把他摔倒在地,捆了起來。這個厲害的哥薩克之所以這麼逞能好鬥,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在馬車上一搜,就搜出了一個已經打開蓋的、裝著烈性的頭鍋燒酒的大瓶子…… 樹陰夾道上出現了空前的擁塞。大車緊緊地擠在一起,不得不把牛馬卸了,用人力把車推拉到橋邊去。車杆和車轅僻啪斷裂了,牛馬被牛虹叮咬,憤怒地尖聲嘶叫,不聽主人的吆喝,煩得發狂,往籬笆上亂撞。咒駡、呼喊、鞭子聲和婦女的哭號聲在橋邊響了好久。後面的許多車輛在可以轉彎的地方都掉轉車頭又回到大道上去,想下到頓河岸,趕往巴茲基村。 被扣留的那些逃兵都被押送到巴茲基去,但是由於他們全都帶著武器,所以押送兵根本管不了他們。逃兵和押送的戰士們立刻就在橋邊打了起來。過了不久,戰鬥隊的戰士就都回來了,逃兵們卻有組織地自己向維申斯克開去。 在大雷村,普羅霍爾·濟科夫也被攔住了,他把葛利高裡·麥列霍夫發給他的休假證明拿出來,一點兒也沒有留難就放行了。 他到達巴茲基的時候,已經近晚了。從奇爾河沿岸各村湧來的幾千輛大車,塞滿了所有的大街小巷。頓河邊上,一片混亂。難民們把大車排在岸邊,足有兩俄裡長。五萬多人分散在樹林裡,等候渡河。 炮兵連、司令部和軍需品正在維申斯克對面的河邊乘渡船過河。許多小船在擺渡步兵。幾十隻小船在頓河上穿梭,每船擺渡三四個人。碼頭附近水邊擁擠、混亂異常,像開了鍋似的。擔任後衛隊的騎兵部隊一直還不見來。大炮的轟鳴聲,仍舊不斷地從奇爾河方面傳來,而刺鼻的辛辣焦臭氣味變得越來越濃。 渡河工作一直繼續到大亮。夜裡十二點鐘左右,第一批騎兵連隊開到了。他們要在黎明時開始渡河。 普羅霍爾·濟科夫聽說第一師的騎兵還沒有到,就決定在巴茲基等候自己的連隊。他費了很大的勁,才牽著馬,穿過密密層層地擁擠在巴茲基醫院圍牆旁邊的車輛,沒有卸鞍子,把馬拴在一輛不知道是誰的大車轅上,松了馬肚帶,就在大車隊裡找起熟人來。 在堤岸附近,他遠遠地看見了阿克西妮亞·阿司塔霍娃。她把一個小包袱抱在懷裡,肩上披著一件暖和的上衣,正在朝頓河邊走。她那豔麗刺眼的美貌,引起了聚集在岸邊的步兵們的注意。他們對她講些猥褻的話,他們落滿塵土的汗淋淋的臉上露出笑容,閃著白晃晃的牙齒,傳來陣陣下流的笑聲。一個身材高大的白頭發哥薩克,穿著沒系帶的襯衣,皮帽子歪在後腦勺上,從後面抱住她,把嘴唇貼在她那清秀、黝黑的脖頸上。普羅霍爾看到,阿克西妮亞猛地把哥薩克推開,兇狠地張開嘴,不知道低聲對他說了些什麼。四周響起一片哄笑聲,那個哥薩克摘下皮帽,嘶啞地低聲說:「唉,大嫂子啊!你就叫我親一下嘛!」 阿克西妮亞加快了腳步,從普羅霍爾面前走過去。她那豐滿的嘴唇上顫動著輕蔑的微笑。普羅霍爾沒有招呼她,他正在人群裡尋找同村的人,在車轅呆呆地朝天堅起的大車群中慢悠悠地穿行,聽到一些醉話和笑聲。一輛大車底下鋪著塊粗麻布,上面坐著三個老頭子。一個老頭子的兩腿中間放著一個酒桶。這幾個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老頭子正在用炮彈殼做的鋼杯子輪流舀著喝酒,嚼著幹魚片。濃烈的酒氣味和醃魚的鹹味饞得餓得發慌的普羅霍爾停下腳步。 「老總!但求萬事大吉,跟我們一塊兒喝一杯吧!」一個老頭子招呼他說。 普羅霍爾也沒有客氣,就坐了下來,畫過十字,笑著從好客的老頭子手裡接過盛滿散發著香甜誘人的香氣的燒酒杯。 「趁現在還有日氣,喝吧!哪,就一塊成魚。小夥子,你別厭惡老頭子們。老頭子都是聰明人!你們年輕人還得向我們學學怎樣過活……哦,和怎麼喝酒呢,」另一個鼻子塌下去、上嘴唇豁得露出了牙齦的老頭子甕聲甕氣地說。 普羅霍爾擔心地斜眼看著那個沒有鼻于的老頭子,喝于了杯裡的酒。在喝完第二杯、準備喝第三杯的時候,他按捺不住,問:「老大爺,你的鼻子是浪蕩掉的吧?」 「不——不,親愛的人哪!是凍掉的,還是在我小的時候,常常凍得生病,就這樣把鼻子凍壞啦。」 「我錯怪你啦,我以為:是不是害花柳病把鼻子爛掉了?我可不要傳染L這種髒病呀!」普羅霍爾坦白地承認說。 老頭子的這番話使他放心了,他貪婪地把嘴唇湊到杯子上去,放心地一飲而盡。 「活到頭啦!怎麼能不大喝呀!」燒酒的主人是個壯實、魁梧的老頭子,哇啦哇啦喊著。「你們瞧,我拉著二百普特麥子,還有一千普特扔在家裡。趕著五對牛,可是現在非得把這些東西都扔在這兒不可啦,要知道不能牽著它們渡過頓河呀!我積攢的全部家當全都要完蛋啦!我想要唱歌!玩樂吧,鄉親們!」老頭子滿臉都漲紫了,熱淚盈眶。 「不要哭喊啦,特羅菲姆·伊萬內奇。莫斯科——是不相信你的眼淚的。咱們只要能活下去——還會積攢起來的!」甕鼻子的老頭子勸導朋友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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