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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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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黎明時分,下起了濛濛細雨。風呼呼叫。滾滾的黑雲從東面壓過來。天剛放亮,跟施托克曼。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同住一室的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戰士都起床走了出去,過了半個鐘頭,葉蘭斯克的共產黨員托爾卡切夫跑來了,他也是和施托克曼一樣,領著自己的一批同志參加了謝爾多勃斯克團。他推開門,氣喘吁吁地大聲喊;「施托克曼。科舍沃伊,你們在家嗎?請出來一下!」

  「什麼事情?進來!」施托克曼走到堂屋裡來,一面走一面穿軍大衣,「進來吧!」

  「糟啦!」托爾卡切夫跟著施托克曼走進第二間屋子,悄悄說「步兵正企圖在鎮外……在鎮外解除從克魯托夫斯克開來的炮兵連的武裝。已經互相射擊了一陣子……炮兵打退了進攻,卸下炮栓,坐船到河對岸去了……」

  「後來呢,後來呢?」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哼哼著把靴子穿到受傷的腳上,催問說。

  「現在正在教堂旁邊開群眾大會……全團……」

  「準備行動!」施托克曼命令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又抓住托爾卡切夫的棉襖袖子。「政委在哪兒?其餘的共產黨員都在哪兒?……

  「我不知道……個別的逃跑啦,我就到你們這兒來了。他們已經佔領了電報局,誰也不許進去……我們應該逃走!可是怎麼個逃法呀?!」托爾卡切夫把手插在兩膝中間,驚慌失措地坐到箱子上。

  這時候臺階上響起了腳步聲,六個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戰士沖進了屋子、他們臉色激動,惡狠狠地、不容置言地喊:「共產黨員們,開會去!快!」

  施托克曼和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嚴厲地把嘴唇一癟,說:「咱們走吧!」

  「請把武器放下。又不是去打仗!」謝爾多勃斯克團的一個戰士這樣說,但是施托克曼裝作沒聽見,把步槍背到肩上,頭一個走了出去。

  一千一百人亂哄哄地在廣場上吼叫。沒有一個霍皮奧爾河口鎮的老百姓。他們都躲在家裡,害怕發生事變(前一天,鎮上已經盛傳這個團將要跟叛軍聯合,可能在鎮上跟共產黨員們發生戰鬥)。施托克曼頭一個走到嗡嗡喧鬧的謝爾多勃斯克團士兵的人群跟前,到處張望,想找到一個指揮人員。團政委被押著從他面前走過去、兩個謝爾多勃斯克團的士兵扭著他的胳膊。政委臉色蒼白,被人認後面推搡著,走進混亂的紅軍士兵群裡。有幾分鐘施托克曼看不見他了,等後來再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在人群中間,站在一張不知道從哪家搬來的呢面牌桌於上了。施托克曼回頭看了看。瘸腿的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正撐著步槍站在自己身後,那幾個去叫他們來的戰土則站在他旁邊。

  「紅軍戰士同志們!」政委軟弱無力地說。「在這種時候,在大敵壓境的緊急關頭,召開群眾大會……同志們!」

  人們不讓他繼續講下去。一片灰色的皮帽子,像風卷起的波濤,在桌子旁邊浮動,刺刀像灰青色的硬毛在晃動,無數的拳頭向小桌於伸去,廣場上響起憤怒、短促的,像打槍似的呼喊聲:「這時候我們成了同志啦!」

  「把皮上衣脫下來!」

  「把我們騙夠啦!」

  「你們領著我們去打誰呀?」

  「扯著他的腿拉下來!」

  「打呀!」

  「用刺刀刺!」

  「政委也該當夠啦!」

  施托克曼看見一個身材魁梧、不很年輕的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戰士爬到牌桌上去,用左手揪住政委棕紅色小連鬢鬍子尖。小桌晃了一下,戰士和政委一同倒到站在桌子周圍的人們伸出來的手上。剛才放牌桌的地方,出現了一片灰軍大衣的波浪;政委孤獨的絕叫湮沒在一片雷鳴般的吼聲中。

  施托克曼立刻向那裡沖去。他魯莽地推開人們,拼命踢那些緊裹著灰色軍大衣的脊背,他很快就擠到政委剛才說話的地方。沒有人攔阻他,但人們卻用拳頭和槍托子推他,打他的脊背和後腦勺,奪下他肩膀上的步槍,摘掉他腦袋上紅頂的哥薩克皮帽。

  「往哪兒鑽呀,鬼東西?……」一個紅軍戰士的腳被施托克曼踩痛了,憤怒地喊。

  一個身材短小的排長,在翻倒的小桌子旁邊攔住施托克曼。這個排長的灰羔羊皮帽子扣在後腦勺上,軍大衣大敞著,汗珠順著磚紅色的臉頰往下滾,激憤、兇狠的眼睛斜著施托克曼。

  「你往哪兒鑽!」

  「我要講話!我要對戰士們講幾句話!……」施托克曼上氣不接下氣、聲音沙啞地說道,轉眼之間就把小桌立了起來。甚至還有人幫著他爬上了桌子。但是廣場上依然吼聲滾滾,施托克曼拼命大吼一聲:「安——靜!」過了有半分鐘,喧聲漸漸低沉下去的時候,他就壓制著咳嗽,聲嘶力竭地講起來:「紅軍戰士們!這是你們的恥辱!你們在最艱難的時刻背叛人民政權!正當需要用勢不可擋的鐵拳去猛擊敵人心臟的時候,你們卻動搖了!正當蘇維埃國家被敵人圍困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你們卻在這裡開起什麼群眾大會來啦!你們已經站在直接背叛的邊緣上啦!為——什——麼?!因為你們的叛徒首長們已經把你們出賣給哥薩克將軍啦!他們都是舊軍官,騙取了蘇維埃政權的信任,他們利用你們的胡塗思想,陰謀把你們這個團出賣給哥薩克。你們趕快猛醒吧2他們想用你們的手去幫忙絞殺工農政權!」

  站在離桌子不遠的第二連連長,從前的少尉韋斯特明斯特爾端起了步槍,但是施托克曼察覺他的動作,就大聲喊:「你敢!隨時都可以打死我!我要對共產黨員戰士們說幾句話!我們共產黨員把全部生命……全部自己的熱血……一滴一滴地……」施托克曼的聲調變成情緒極度緊張的男高音,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樣子變得非常難看,「……都貢獻給為工人階級……為被壓迫的農民服務的事業。我們已經習慣于英勇無畏地面對死亡!你們可以打死我……」

  「我們聽說過啦!」

  「別再騙人啦!」

  「讓他說完!」

  「喂,別叫嚷啦!」

  「……就是打死我,但是我還是要說:你們猛醒吧!不要開什麼群眾大會,應該去打白黨!」施托克曼眯縫得很窄的眼睛向逐漸安靜下來的紅軍士兵群眾掃了一下,看到團長沃羅諾夫斯基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他跟一個紅軍戰士並肩站在那裡,正勉強地笑著,對那個戰土低聲說些什麼。「你們的團長……」

  施托克曼伸出一隻手,指著沃羅諾夫斯基,但是那個人把手掌捂在嘴上,驚慌地對站在他身旁的紅軍戰士悄悄地說了些什麼,施托克曼未及說完這句話,步槍響了,這槍聲不很有力,微弱,就像一聲鞭於響,但是施托克曼雙手抓住胸膛,跪了下去,沒有戴帽子的鬚髮斑白的腦袋低垂下去……但是,他搖晃了一下,立刻又站了起來。

  「奧西普·達維多維奇!」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看到又站起來的施托克曼,痛楚地呻吟了一聲,就往他那裡沖去,但是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肘,低聲命令說:「住口!別管閒事兒!把槍交出來,你這個敗類!」

  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被解除了武裝,搜了搜他的口袋,把他從廣場上帶走了。廣場的各個角落裡都在解除共產黨員的武裝和逮捕共產黨員。在胡同裡一座低矮、堅固的商人房子旁邊,猛烈地響了五六槍,——一個不肯交出路易斯牌機槍的共產黨員機槍手被打死。

  但是這時候,施托克曼嘴唇上冒著粉紅色的鮮血,痙攣地打著便,滿臉死人似的慘白,站到牌桌上,搖晃了片刻,然後使出最後的、逐漸消失的力氣和意志,把沒有說完的話喊了出來:「……他們把你們引入歧途……叛徒們……他們拿你們做叛變投降的見面禮,去換取新的官銜……但是共產主義將永遠活下去!……同志們!……你們趕快猛醒吧!

  那個站在沃羅諾夫斯基身旁的紅軍戰士又把步槍頂到肩頭上去。第二槍把施托克曼打倒了,從桌子上栽到紅軍士兵們的腳下。這時候有一個謝爾多勃斯克團的戰士,嘴巴很大,牙齒平整,一臉麻於,矯健地跳上桌子,響亮地喊道:「我們在這兒聽到了不少各式各樣的諾言,親愛的同志們,然而這都是赤裸裸的謊言和恐嚇。這位演說大師倒下去了,就躺在這兒啦,既然是狗——就只能像拘一樣死去!處死共產黨員——就是處死勞動農民的敵人!同志們,親愛的戰士們,我要說的是,我們現在睜開眼睛啦我們知道應該去後對誰啦!譬如說,在我們沃爾斯克縣原先是怎麼說的呀?人民一律平等,互相友愛!這就是騙子手共產黨員們說的話……但是實際又是怎麼樣呢?就拿我爸爸給我寫來的一封滿篇血淚的信說吧,爸爸告訴我說:在大天白日裡就進行搶劫!把我爸爸的糧食搶走啦,磨坊也沒收啦,命令上是說要這樣對討勞動農民嗎?磨坊是我父母用勞動的血汗建立起來的那麼我要問問你們——難道這不是共產黨員在搶劫嗎?應該把他們全都斬盡殺光!」

  這個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叛軍的兩個騎兵連從兩面沖進了霍皮奧爾河口鎮,哥薩克步兵從頓河沿岸南面的山坡上開了下來,叛軍第六獨立旅旅長博加特廖夫少尉,在半連騎兵的護衛下,跟司令部的人員一起來到鎮上。

  從東方湧上來了黑雲,立刻下起雨來,在頓河對岸,霍皮奧爾河上,響起轟隆轟隆的閃雷聲。

  謝爾多勃斯克團急忙排成兩行橫隊。等博加特廖夫司令部的騎兵小隊剛在山坡上出現,從前的上尉沃羅諾夫斯基就發出了紅軍戰士從來沒有聽見過的、兇猛的命令吼聲,他喉嚨裡咯咯響著,喊道:「團隊!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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