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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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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算了吧,亞歷山大!」一個身材高大。紅眉毛的紅軍戰士含笑走過來勸說道、「您好啊,掌櫃的!看見過紅軍嗎?讓我們在府上住宿吧。是他把您的狗殺死了嗎?太沒道理啦……同志們,請進來吧。」 葛利高裡最後一個走進屋裡來。紅軍戰士們高高興興地向主人問候,摘下軍用背包和日本皮子彈盒,把軍大衣、棉軍裝和帽子都堆在床上。立刻滿屋于都是戰士身上那種刺鼻的酒精氣味,人汗、煙草、廉價肥皂和擦槍油的混合氣味,——長途跋涉的行人身上特有的氣味。 那個叫亞歷山大的紅軍在桌邊坐下,點上一支香煙,好像繼續在跟葛利高裡已經開始的談話似地問:「參加過白軍嗎?」 「參加過……」 「這就對啦……我從飛的樣子上就能認出貓頭鷹來,從你的嘴臉上也能認出你是什麼鳥兒。白匪軍!是軍官嗎?戴繡金線肩章的,是嗎?」 他從鼻子裡噴出一股股的煙,冷冷地、沒有一絲笑意地盯著倚門而立的葛利高裡,不斷用熏黃的、圓滾滾的手指甲從下面彈著香煙。 「是軍官吧?坦自承認吧!我從你的動作姿勢上就看出來啦;我本人就參加過對德戰爭。」 「當過軍官。」 葛利高裡勉強地笑了笑,然後斜眼看到娜塔莉亞望著他的驚駭、祈求的目光,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眉毛也哆嗦了一下,他恨自己方才的一笑。 「真糟糕!原來我不應該往狗身上打這一槍……」 紅軍把煙頭扔到葛利高裡的腳邊,對其餘的人擠了擠眼。 於是葛利高裡重又覺得自己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歪了歪,露出了負疚和哀求的笑容,由於這種不由自主的、不受理智支配暴露出來的弱點,羞得他面紅耳赤。「像哈巴狗一樣在主子面前搖尾乞憐,」羞恥刺激了他的思路,眼前閃過了這樣的一幕:他,葛利高裡,對那只絕望的白胸脯的公狗握有生殺大權的主人,走到它跟前的時候,這只公狗咧開像黑緞子似的嘴唇,也露出這樣的笑容.仰面躺在地上,呲著嬌嫩的門牙,搖晃著紅色的、毛茸茸的尾巴……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還是用那種葛利高裡感到非常陌生的聲音問:客人們是不是要吃晚飯?要吃的話,他就叫老太婆去做飯…… 伊莉妮奇娜沒等回答,就跑到爐臺前去了。火鉗在她手裡直哆嗦,怎樣也夾不住煮著菜湯的鐵鍋。達麗亞低著頭在擺桌子。紅軍戰士們也不畫十字就坐到桌邊。老頭子懷著恐懼和隱蔽的憎惡心情注視著他們。最後,還是忍耐不住,問:「你們也不禱告上帝?」 直到這時候,才有一絲勉強的笑意掠過亞歷山大的嘴唇。在大夥的一片和藹的哄笑聲中,他回答說:「老大爺,我也要勸你別信啦!我們早把自己的上帝送走了……」他頓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沒有上帝,只有傻瓜才信呢,才朝這些木頭禱告呢!」 「對,對……有學問的人——他們當然明白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心驚膽戰地順著他說。 達麗亞在每個人的面前擺了一把木勺子,但是亞歷山大把他那把勺子推開,請求說:「有沒有不是木頭的?這個也許會得傳染疾病!難道這算是勺子嗎?啃得亂七八糟的!」 達麗亞像火藥一樣爆炸了:「要是討厭別人的勺子,就應該隨身帶一把。」 「哼,你住口吧,小娘兒們!沒有別的勺子啦?那就給我一塊乾淨手巾,我擦擦這把勺子吧。」 伊莉妮奇娜把菜湯分到湯盤裡,亞歷山大又請求她:「老大娘,請你先嘗嘗。」 「我嘗什麼呀?是不是太鹹啦?」老太婆嚇了一跳,問。 「嘗嘗,嘗嘗吧!你會不會給客人下了什麼毒藥呢……」 「喝一勺子!這有什麼?」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嚴厲地命令說,然後緊閉上嘴。這以後,他就從耳房裡拿出修理鞋的工具,把當凳子坐的楊樹墩子推到窗下,在小玻璃瓶裡抹了點兒油,抱著一隻破靴子坐了下來。再也沒有插嘴說話。 彼得羅一直在內室,沒有露面。娜塔莉亞也抱著孩子坐在那裡。杜妮亞什卡偎依在爐炕上織襪子,直到有個紅軍戰士叫了她一聲「小姐」,請她一同吃晚飯,才走開了。話聲沉寂了。紅軍戰士們吃過晚飯就抽起煙來。 「你們家裡可以抽煙嗎?」長著火紅眉毛的戰士問。 「我們家的煙鬼就多得很,」伊莉妮奇娜不情願地說。 葛利高裡謝絕了請他吸煙的邀請,他的整個內臟都在顫抖,他一看見那個打死狗的、對他總是保持著公開挑釁態度的傢伙,就怒火中燒。這傢伙顯然是有意找碴兒,總在找機會激怒葛利高裡,逗引他說話。 「您是在哪個團裡服役的,軍官老爺?」 「在好幾個團裡都呆過。」 「殺死了我們多少人呀!」 「打起仗來,誰計算這個呀。同志,你別以為我生來就是軍官。我是在打德國人的戰爭中掙來的。因為打仗有功才賞我帶這些綜絛……」 「我可不是軍官老爺們的同志!你們這號人我們是要槍斃的。我這個罪人,也槍斃了不止一個啦。」 「同志,我告訴你……你的行動有點兒離格啦:就像你們是經過血戰攻下村莊似的……要知道是我們自動放棄了陣地,放你們進來的,可是你就像到了被佔領的國家……打死幾隻狗——這誰都幹得了,打死和欺侮沒有武器的人也算不上什麼好漢……」 「你少來教訓我!你們這些傢伙我們見識過!『放棄了陣地!』如果不把你們打疼了,你們才不會放棄呢。老實點兒,我可以隨便用什麼方式對付你。」 「算了吧,亞歷山大!討厭死啦!」火紅眉毛的紅軍戰士請求說。 但是亞歷山大已經湊到葛利高裡跟前,翁動著鼻翅,呼哧呼哧地直喘。 「最好你不要惹我,軍官老爺,不然你要倒黴的。」 「我並沒有惹您呀。」 「不,你惹我啦!」 娜塔莉亞開開門,不成聲地喊了葛利高裡一聲。他繞過站在他對面的紅軍戰士,朝內室的門走去,像醉漢似的在門邊晃了一下。彼得羅用憎恨、痛楚的呻吟聲對他耳語說:「你這是幹什麼呀?……你他媽的跟他有什麼好說的呀?跟他糾纏什麼呀?你會把自個兒和全家都毀了的!坐下!……」他使勁把葛利高裡推到大箱於上,走到廚房裡去了。 葛利高裡大張著嘴,拼命往裡吸氣,發黑的紅暈從他黝黑的臉頰上消逝了,憂鬱的眼睛裡閃著微弱的光芒。 「葛利沙!葛利申卡!親愛的!不要跟他搭腔啦!」娜塔莉亞哆嗦著,急忙捂住孩子們就要哭號的嘴,哀求他。 「為什麼我不早走呢?」葛利高裡痛苦地看著娜塔莉亞.自問道「我不會跟他爭吵啦。住口吧!實在壓不住火啦!」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三個紅軍。一個戴著高皮帽.看樣子像個當官兒的,問:「這裡住了幾個人?」 「七個,」火紅眉毛的戰士替大家回答說,他的聲調像手風琴奏出來似的。 「機槍哨也要設在這兒。請你們擠一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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