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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好像你們都變成魔鬼啦……」

  「人家說,你們搶教堂,殺神甫,」

  「胡說八道!」大臉盤的赤衛軍戰士痛斥了這些胡言亂語。「『那是瞎編了騙你們的。我在退出羅斯托夫以前還進過教堂,而且參加了聖餐式呢,」

  「那請你講講吧!」一個面貌醜陋的小老頭于,手裡拿著一杆鋸去半截的長矛,興高采烈地拍手說。

  街道上和院子裡到處是一片歡聲笑語。但是過了半個鐘頭,來了幾個哥薩克,其中一個當過司務長,是博戈夫斯克鎮的,他們推開緊緊圍在一起的人們,沿街走去。

  「凡是波喬爾科夫隊伍裡的人——快去集合點名!」他們叫喊道。

  斯皮裡多諾夫上尉穿著保護色襯衣,戴著保護色肩章,他摘下釘著像塊砂糖似的閃著白光的軍官帽徽的制帽,向四面轉動著身子,嘴裡喊著:「凡是波喬爾科夫隊伍裡的人,都站到左面,到籬笆旁邊去!其餘的人都站到右邊去!我們,曾經跟你們一同上前線打過仗的弟兄們,已經和你們的代表團談妥啦,你們暫時必須把所有的武器都交給我們,因為拿著武器,老百姓害怕,請你們把步槍和其他武器都放到你們的大車上,我們共同來保存這些武器。我們要把你們這支隊伍送到克拉斯諾庫特斯克去,到了那裡,在鎮蘇維埃,你們將領回你們的全部武器。」

  赤衛軍的哥薩克們發出一陣嗡嗡聲。從院子裡傳出幾聲叫喊。庫姆沙特斯克鎮的哥薩克科羅特科夫喊道:「我們不交!」

  擠滿人的街道上和院!「裡響起了一陣暴風雨般的呼叫聲。

  追來的哥薩克都湧到右面去,波喬爾科夫的赤衛軍戰士七零八落、一堆一撮地仍然站在街中心。克裡沃什雷科夫肩上披著軍大衣,像被追逐的野獸似的,不斷地四下張望。拉古京直撇嘴。響起一陣困惑的嗡嗡聲。

  本丘克決心不交武器,他端著步槍,迅速走到波喬爾科夫面前。

  「我們決不能交出武器!你聽見了嗎?!……」

  「現在晚啦……」波喬爾科夫使勁揉著手裡的部隊人員名單低語道。

  這一張名單轉到斯皮裡多諾夫手裡。他迅速把名單看了一遍,問道:「這上面是一百二十八人……其餘的人在哪兒呀?」

  「路上掉隊啦。」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好吧。請你下命令吧。」

  波喬爾科夫頭一個解下帶套的手槍;交出武器的時候,含糊不清地說:「馬刀和步槍都放到大車上。」

  開始交出武器。赤衛軍戰士們無精打采地把武器扔到大車裡,有人隔著籬笆就把手槍扔過去,有人在院於裡亂轉,把手槍藏了起來。

  「凡是不交武器的人,我們都要挨個搜查!」斯皮裡多諾夫得意地張著大嘴喊道。

  本丘克領導下的一部分赤衛軍拒絕交出步槍;他們被強行解除武裝。

  一名機槍手引起了一場風波,他拿起機槍的扳機騎馬跑出了村子。有幾個人利用騷動的機會藏了起來。但是斯皮裡多諾夫立刻派出一隊押送兵,把全部跟波喬爾科夫在一起的人給包圍起來,進行搜查,還點起名來。被俘的人都很不情願地回答著,有幾個人叫喊說:「還查對什麼,都在這兒啦!」

  「把我們送到克拉斯諾庫特斯克去吧!」

  「同志們!收場吧!」

  斯皮裡多諾夫把裝錢的箱子貼上封條,派了一支加強的押運隊,送往卡爾金斯克鎮,然後就叫俘虜排好隊,他轉眼就改變了腔調和稱呼,命令道:「成兩路縱隊!向左轉!右轉彎,開步走!不准說話!」

  赤衛軍隊伍裡立即響起了一片抱怨聲。戰士們亂七八糟、慢慢騰騰地走著,沒過一會兒,隊伍就亂了,三五成群地走起來。

  波喬爾科夫在最後勸說自己部下交出武器的時候,大概是希望會有個什麼好的結局。但是押送他們的哥薩克把俘虜們一趕到村外,就開始用馬去衝撞走在隊伍邊上的人。一個蓄著火焰似的大紅鬍子、耳朵上戴著因年久而變黑的耳環的老頭子,無緣無故地抽了走在左邊的本丘克一鞭子,鞭子梢在本丘克的臉頰上抽出了一條血印。本丘克回過身來,攥緊拳頭,可是更加厲害的第二鞭子迫使他躲到人群中去。動物的自衛本能驅使著他不由自主地這樣做,在密密層層地走著的同伴們的身體掩護下,他在安娜死後,第一次皺起嘴唇,神經質地笑了,自己都在納悶兒:每個人竟都這麼強烈、固執地要活下去。

  開始毆打起俘虜來。老頭子們,一見手無寸鐵的敵人,就縱馬去衝撞他們,——老頭子們從馬上俯身用鞭子和馬刀背抽、砍他們。每個被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想鑽到人群中去;於是擁擠、呼叫,一片混亂。

  一個頓河下游的、身高體壯的赤衛軍戰士,舉起雙手,搖晃著,大聲喊道:「要殺就痛痛快快地殺好了!……你們幹嗎要侮辱人呀?」

  「你們為什麼不信守諾言?」克裡沃什雷科夫喊道。

  老頭子們老實了點兒。押送隊的一個年輕的、上過前線的戰士,顯然是同情布爾什維克,當有個俘虜問他:「你們把我們送到哪兒去、」他小聲回答說:「有命令——叫把你們送到波諾馬廖夫村去。你們別害怕,弟兄們!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

  俘虜被押到了波諾馬廖夫村。

  斯皮裡多諾夫帶著兩個哥薩克站在一家狹小的雜貨店門日;他一個一個地把人放進去,並盤問:「姓什麼,叫什麼?哪兒的人?」他把回答登記在一個油污的戰地筆記本上。

  輪到了本丘克。

  「姓什麼?」斯皮裡多諾夫把鉛筆尖放在紙上,迅速朝這個赤衛軍戰士的寬額角、陰沉的臉看了一眼,他見這個人的嘴唇在翕動,像要吐痰似的,便把身子往旁邊一扭,喊道:「滾,混帳東西!你就沒名沒姓地去死好啦!」

  受到本丘克榜樣的鼓舞,坦波夫人伊格納特也沒有回答。還有第三個人,也甘願無名無姓地死去,他沉默不語,跨過門……

  斯皮裡多諾夫親自上了鎖,派崗看守。

  當人們在小雜貨店旁邊瓜分從特遣隊的大車裡繳獲的物品和武器時,鄰近的一所房子裡,一個由參加追捕波喬爾科夫的各村代表匆忙拼湊起來的軍事法庭正在開會。

  身材短粗、黃眉毛的大尉,博文夫斯克鎮的瓦西裡·波波夫擔任法庭庭長。他坐在用毛巾遮上的鏡子下面的桌子旁邊,兩隻胳膊肘隔得很遠,撐在桌面上,制帽推到扁平的後腦勺上。他那油晃晃的。憨厚而又嚴厲的眼睛不住地在哥薩克們——軍事法庭的成員——的臉上探索著。大家正在討論懲罰的辦法。

  「各位老人家,我們怎麼懲處他們呀?」波波夫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他側著身子,對坐在他身旁的謝甯上尉耳語了些什麼。謝寧急忙肯定地點了點頭。波波夫的瞳人拉成了一條線,眼角上的喜悅光芒抹掉了,在稀疏的睫毛微微的遮掩下,頓時變成另外兩隻眼睛,閃著可怕的寒光。

  「我們怎麼來懲罰這夥背叛自己家鄉、毀滅哥薩克社會的人呀?」

  米柳京斯克鎮的舊教徒費夫拉廖夫,仿佛被彈簧彈起來似地跳了起來。

  「槍斃!統統槍斃!」他開始像瘋子似的搖晃起腦袋;用狂熱的斜眼神打量著大家,咽著唾沫,大喊道:「絕不能饒恕他們,絕不能饒恕這些出賣耶穌的叛徒!他們都是些最兇惡的猶大,——殺死他們!……殺死他們!……把他們釘在十字架上!……把他們燒死!

  他那稀疏的、像線團一樣的長鬍子顫動著,夾雜著紅斑點的白頭發亂得像雞窩。他氣喘吁吁地坐下去,臉像磚一樣紅,嘴唇濕漉漉的。

  「把他們流放出去。可不可以呀?……」軍事法庭的成員之一季亞琴科遲疑地提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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