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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草原。野風在山脊和窪地裡盡情地飛舞、呼嘯。可以看到遠處和近處的村落和宅院、火車頭冒出的黑煙和車站的紅色房舍都落在後面。在白卡利特瓦雇的四十多輛大車沿著大道擺了一長串。馬匹走得很慢。被雨浸透的黑色粘土路泥濘難行。車輪子上沾滿了粘土,泥水四濺。車前車後,簇擁著一群群白卡利特瓦地區的礦工。他們為了逃避哥薩克的橫暴,逃往東方。他們都帶著家屬和破舊的家具。

  在小站格拉奇附近,羅曼諾夫斯基和夏堅科的受了重創的赤衛軍支隊追上了他們。戰士們個個滿臉污泥,苦戰、睡眠不足和缺乏給養,把他們折磨得狼狽不堪。夏堅科走到波喬爾科夫跟前來。他那留著英國式小鬍子和生著軟軟的小鼻子的漂亮的臉。憔悴、枯瘦。本丘克正從他們身邊走過,聽見眉毛擰在一起的夏堅科惡狠狠地、疲倦地說:「你胡扯些什麼?難道我不瞭解我的戰士嗎?事情糟得很,還有那該死的德國人!我現在上哪兒去集合隊伍呀?」

  波喬爾科夫跟夏堅科談話以後,變得愁眉苦臉,若有所失,他追上了自己的馬車,激動地對抬起身來的克裡沃什雷科夫談了起來。本丘克注視著他們,看到克裡沃什雷科夫一隻胳膊肘撐著身子,另一隻手在空中砍了一下,像連珠炮似地說了幾句話,波喬爾科夫頓時高興起來,跳上裝著機槍的馬車,這位炮兵的六普特重的身體往車沿上一壓,馬車就嘎喳響了一聲;車夫揚鞭催馬,污泥飛濺。

  「快趕!」波喬爾科夫眯縫起眼睛,迎風敞開皮上衣,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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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特遣隊往頓涅茨地區腹地行軍幾天,直奔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烏克蘭村民一如既往,親熱地迎接隊伍:興高采烈地出賣食物和草料,提供住處,但是只要一談到雇他們的馬去克拉斯諾庫特斯克,烏克蘭人就遲疑起來,搔著後腦勺,斷然拒絕了。

  「我們多給好錢,你為什麼不幹呀!」波喬爾科夫追問一個烏克蘭人說。

  「這有啥難懂的,我不想為這幾個錢去賣命。」

  「我們要你的命幹什麼,你只需把馬和車雇給我們就得啦。」

  「不,不去。」

  「為什麼不去?」

  「你們是到哥薩克地方去,是嗎?」

  「是的,這怎麼啦?」

  「怎麼啦?可能打仗,或者發生別的什麼事情。難道俺就不愛惜自個兒的小命啦?我的馬也完啦,俺今後還怎麼過日子?不行,大叔,別囉嗦啦,俺不去!」

  越走近克拉斯諾庫特斯克地區,波喬爾科夫和其餘的人就愈感到不安。老百姓的情緒也發生了變化:如果說起初走過的一些村莊,還是愉快熱誠地接待他們,那麼後來的村落對特遣隊則表現出了敵意和戒備。他們很不情願地出賣食物,回答問題總是躲躲閃閃。村裡的青年人也不再像起初一些村落的小夥子們那樣,像條花帶子似的圍住特遣隊的車輛了。而是愁眉不展地、懷有敵意地從窗子裡窺視,或者匆匆走開。

  「你們是不是信仰正教的?」特遣隊裡的哥薩克生氣地質問道。「你們於嗎像嫋鳥見了糧食粒一樣看我們呢!」

  在納戈林斯克鄉的一個村子裡,萬卡·博爾德列夫因為受到冷遇,氣得快發瘋了,他把帽子往廣場的地上一摔,一面賊眉賊眼地四下張望著,怕上司走來看見,一面沙啞地叫喊道:「你們是人還是鬼?為什麼不說話?真見他媽的鬼!人家在為保護你們的權利流血,你們卻不屑正眼看看我們!這是哪門子規矩,簡直是大沒有良心啦!同志們,現在人人平等,——不分什麼哥薩克和霍霍爾啦,不用他媽的裝什麼大頭蒜。趕快把雞和雞蛋拿來,我們全都付給你們尼古拉票子!」

  有五六個聽博爾德列夫發牢騷的烏克蘭人像套在犁上的馬一樣,都低著頭站在那裡。

  對博爾德列夫熱誠的演說卻連一個搭腔的都沒有。

  「你們過去是霍霍爾,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現在照舊是霍霍爾!媽的,叫你們都爆成碎片兒!你們這些大肚資產階級,怎麼勸說你們也不聽!」博爾德列夫氣得又把自己的破帽子摔在地上,滿腔鄙視的怒火,燒得他滿臉通紅。「在你們這鬼地方,就是冬天也連捧雪都要不出來!」

  「別汪汪叫啦!」這是幾個克蘭人四散時說的惟一的一句話。

  也是在這個小村子裡,一個上了年紀的烏克蘭女人問赤衛軍裡的一個哥薩克說:「聽說,你們要搶光、殺光,這是真的嗎?」

  哥薩克眼都沒有眨,就回答說:「是真的。倒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殺光,我們是要把老頭子們全宰啦。」

  「喂呀,我的上帝!你們宰他們有啥用呀?」

  「我們用他們來下飯:這會兒的羊肉一股子青草氣。不好吃,可是把老爺子放到鍋裡一熬,就可以煮出上好的肉湯……」

  「您這是什麼話呀,是在開玩笑吧!」

  「大嬸子,他在胡說八道!犯傻哪!」姆雷欣插口說。

  而當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姆雷欣狠狠地把開玩笑的人批了一頓:「你要懂得怎樣開玩笑和跟什麼人才能開玩笑!為了這樣的玩笑,波喬爾科夫會打你的耳刮子!你為什麼還要製造混亂?她會到處去胡傳,說咱們真的殺老頭子。」

  波喬爾科夫縮短了休息和宿營的時間。他心裡很焦躁,急著往前趕。在進入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地區的前一天,他和拉古京談了很久,講了自己的心事:「伊萬,咱們不應該走得太遠。一到霍皮奧爾河口鎮,立刻就開展工作!咱們張榜招兵:餉錢一百盧布,但是他們必須自帶戰馬和裝備來不能胡花老百姓的錢。咱們從霍皮奧爾河口溯流而上:經過你的家鄉布卡諾夫斯克、斯拉謝夫斯克、費多謝耶夫斯克、庫梅爾仁斯克、戈拉祖諾夫斯克和斯庫裡申斯克等各鎮。等咱們到達米哈伊洛夫斯克鎮的時候,咱們就有一個師啦!依你看,咱們招募得到嗎?」『「如果那兒太平無事,招募得到。」

  「你認為那兒也已經叛亂了嗎?」

  「我怎麼知道呢?」拉古京持了捋稀疏的小連鬢鬍子,用尖細、抱怨的口吻說道:「我們來晚啦……費佳,我擔心咱們恐怕來不及啦。軍官們正在那兒幹自己的事兒呢。必須趕緊去……」

  「我們這不是在趕嘛。你可別心慌意亂喲!咱們可不能恐慌呀。」波喬爾科夫的眼神變得非常嚴厲。「咱們率領著這麼多人,怎麼能心慌意亂呢?來得及!能沖過去!兩個星期以後,咱們就能既打白匪軍,又打德國鬼子啦!叫他們全都見鬼去,我們把他們統統趕出頓河的土地!」他沉默了一會兒,貪婪地吸完紙煙,然後說出了隱藏在心底的憂慮:「如果咱們來晚了——那咱們和頓河的蘇維埃政權就全完啦。哦,可不能晚呀!如果軍官們搞起來的暴亂搶在咱們前面,先蔓延到那兒——那就什麼都完啦!」

  第二天黃昏時分,特遣隊進入了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管轄地區。還沒走到阿列克謝耶夫斯基村,跟拉古京和克裡沃什雷科夫同坐在前面的一輛大車上的波喬爾科夫看到在草原L牧放的畜群。

  「咱們向牧人問問情況,」他向拉古京建議。

  「你們去問吧,」克裡沃什雷科夫支持說。

  拉古京和波喬爾科夫從大車仁跳下來,朝畜群走去。太陽蒸曬下的牧場,草色玄褐。草長得很矮,蹄痕累累,只有道旁的山芥開著一小簇一小簇的黃花,粗壯的燕麥草在像毛撣似的沙沙作響。波喬爾科夫手掌裡揉著一棵老苦艾頂尖。聞著刺鼻的苦味,走到牧人跟前。

  「你好啊,老大爺!」

  「託福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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