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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他吹著口哨,使勁地揮舞著鞭子,走了出去。不久,整個隊伍都走近了村莊。這支隊伍約有八百多人。赤衛軍在村外宿營。顯然,指揮官是不願意在村子裡宿營的,他對自己紀律廢弛的戰士們不放心。

  第二社會主義軍蒂拉斯波利支隊在跟烏克蘭反革命武裝和越過烏克蘭的德國人多次戰鬥中受了重創且戰且走,沖到頓河地區來,在舍普圖霍夫卡車站下了火車,但是因為前方已經有了德國人,於是為了轉移到北方的沃羅涅什省,便以行軍隊形穿過了米吉林斯克鎮地區。隊伍裡混進了很多犯罪分子,赤衛軍戰士在這些壞傢伙的影響下,軍紀鬆弛,沿途進行搶劫。四月十六日夜,隊伍在謝特拉科夫村外宿營。他們根本不把指揮人員的威脅和禁令放在眼裡,成群結隊地湧進村子,開始宰羊,還在村頭強姦了兩個哥薩克婦女,無故開槍,向廣場射擊,打傷了一個自己人。夜裡,崗哨全都喝醉了(每輛大車上都裝有酒精)。這時候,由村子裡派出去的三個騎馬的哥薩克早已在鄰近的村莊進行騷亂煽動了。

  夜裡,哥薩克們摸黑上馬,帶上武器、乾糧,由從前線回來的哥薩克和老頭子們,倉促組成隊伍,由本村的軍官或司務長率領,開往謝特拉科夫村,他們隱蔽在山溝裡和山坡後頭,把赤衛軍團團包圍起來。夜裡,從米吉林斯克、科洛傑茲內、博戈莫洛夫開來一些人數約有半個連的隊伍。奇爾河上游的人,納波洛夫人、卡利諾夫人、葉伊人、科洛傑茲內人都暴動起來了。

  天上的北斗諸星已經黯淡無光。黎明時分,各路哥薩克,躍馬呐喊,殺聲震天,從四面八方向赤衛軍沖來。機槍打了一陣,就啞巴了,雜亂無章的射擊聲響了片刻,就無聲了,只聽到刷刷的砍殺聲。

  一個鐘頭就完事大吉:赤衛軍全部被殲,二百多人被砍死和槍殺,約五百人被俘。兩個有四門炮的炮兵連、二十六挺機槍。一千支步槍和大量的彈藥都落到哥薩克手裡。

  過了一天,手持小紅旗的急使便馳騁在全區的大路和鄉村小道上。集鎮和村莊都鬧哄起來:推翻了蘇維埃,匆匆選出了鎮長和村長。卡贊斯克鎮和維申斯克鎮的暴民連隊也遲遲地開到了米吉林斯克鎮。

  四月下旬,頓涅茨河地區上游各集鎮相繼宣告獨立,組織了自己的軍區,稱為頓河上游軍區。選定維申斯克鎮為軍區駐地,維申斯克人口眾多,面積和所轄村莊的數目,在全區僅次於米哈伊洛夫斯克鎮。倉促把原來的一些村莊劃為集鎮。新建了舒米林斯克、卡爾金斯克和博戈夫斯克諸鎮。這樣,頓河上游軍區就轄有十二個集鎮和一個烏克蘭多,過起脫離中央政府的獨立生活來了。原屬頓涅茨河地區的卡贊斯克、米吉林斯克、舒米林斯克、維申斯克、葉蘭斯克、卡爾金斯克。博戈夫斯克等鎮和波諾馬廖夫斯克鄉,原屬梅德維季河口區的霍皮奧爾河口鎮、克拉斯諾庫特斯克鎮,以及原屬霍皮奧爾河軍區的布卡諾夫斯克、斯拉謝夫斯克、費多謝耶夫斯克等集鎮都加入了頓河上游軍區。選舉葉蘭斯克鎮的哥薩克紮哈爾·阿基莫維奇·阿爾費羅夫為軍區司令。傳說,阿爾費羅夫原本是個沒有出息的低級哥薩克軍官,只是由於老婆潑辣、聰明,才成了個大人物;據說,阿爾費羅夫三次考試都不及格,但是老婆揪住這位飯桶丈夫的耳朵不放,不容他喘氣,直到第四次終於考取了陸軍大學,方才罷休。

  但是最近這些日子,人們已經無暇去談論阿爾費羅夫了,即使談起,也只是寥寥數語,因為別有所思,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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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春汛剛剛開始退落。草地上和菜園的籬笆邊露出了褐色的淤泥土地,四周圍了一圈像花邊似的春汛退去後滯留下來的垃圾:幹蘆葦、樹枝、莎草、去年的樹葉和波浪沖倒的枯樹。頓河兩岸浸到水中的樹林裡的柳樹已經鵝黃嫩綠,枝條垂下像穗子似的柳樹花絮。白楊樹的芽苞含苞欲放,村裡家家院外,氾濫的春水環繞著的紅柳嫩條低垂到水面上。毛茸茸的、像羽毛未豐的小鴨一樣的黃色芽苞浸在春風吹皺的粼粼碧波中。

  黎明,野鵝、海雁和一群群的鴨子游到菜園邊來覓食。破曉時分,黑鴨像鋼管樂似的叫聲在水塘裡響起。晌午的時候,就可以看見,波光粼粼的遼闊的頓河水面上,波浪在追逐閃著白胸脯嬉水的小水鴨。

  這一年飛來的候鳥特別多。打魚的哥薩克每天黎明,當葡萄酒般的霞光染紅了水面,劃著小船去查看撒下的魚網時,曾多次看到天鵝落在樹林圍繞著的河灣裡休憩。但是赫裡斯托尼亞和馬特維·卡舒林老爹帶回韃靼村的新聞卻令人覺得有點兒太希罕了:他們家裡需要兩根小橡木杆,便一同到官樹林裡去挑選;穿過小樹林的時候,從山溝裡驚出一隻帶著小羊崽的野山羊。黃褐色的瘦山羊從薊草和烏荊叢生的山溝裡跑出來,在土崗上朝砍柴人瞅了幾秒鐘,它不斷地緊張地在倒動著細瘦的小腿,小羊崽子緊緊地偎依在它的身旁;野山羊一聽到赫裡斯托尼亞驚訝的歎息聲,立刻就順著小橡樹林子飛奔而去,哥薩克們只能看見那藍灰色的、閃光的路子和駝色的短尾巴在閃動。

  「這是個什麼東西?」馬特維·卡舒林扔下手裡的斧子,問道。

  赫裡斯托尼亞突然無緣無故地大喜若狂,聲音響徹整個靜悄悄迷人的樹林,喊道:「當然是山羊!野山羊,真是山羊!我們在喀爾巴肝山中見過!」

  「莫非是戰爭把它這倒黴鬼趕到咱們的草原上來了?」

  赫裡斯托尼亞除了同意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一定是。老爹,你看見那只小羊崽了嗎?真他媽的……嗯,這狗東西,多好看呀!簡直就像個小孩子!」

  回家的路上,他們一直在談論著這本地沒有見過的野物。馬特維老爹最後又懷疑起來:「不過,會不會是山羊呢?」

  「是山羊。真的,是山羊,決不會是別的玩意兒!」

  「也許是……可是如果是山羊——那為什麼沒有角呢?」

  「有角沒角跟你有什麼相干?」

  「不是說跟我有什麼相於。我是說,如果是山羊一類的玩意兒……為什麼長相不對呢?你見過沒有角的山羊嗎?就是這麼回事。也許是什麼野綿羊吧?……」

  「馬特維老爹,你簡直是老胡塗啦!」赫裡斯托尼亞生氣地說。「你到麥列霍夫家去看看吧。他們家的葛利什卡有一根鞭子,鞭柄就是用山羊腿做的。那時候看你還說什麼!」

  馬特維老爹那天還真到麥列霍夫家去了。葛利高裡的鞭子柄真是用野山羊腿皮精緻地包著的;連小蹄子都完整地保留在鞭柄頭上,並且鑲著同樣精緻的銅箍。

  在大齋節的第六個星期的星期三,米什卡·科舍沃伊一大早去查看下在樹林邊的袋網。黎明時分,他走出家門,晨寒凍得地上結了一層薄冰,凍土在腳下嘎紮嘎紮地響;科舍沃伊穿著棉上衣、筒靴,褲腿須在白襪筒裡,制帽戴在後腦勺上,吸著寒冽的空氣,吸著河水清新的潮濕氣味,肩膀上扛著一支長槳,朝前走去。他使勁往水裡一推,小船迅速滑到水中,他就站著劃起槳來。

  很快就檢查完自己下的那些袋網,從最後一隻網裡撿出了魚.又把網放回去,整理了一下網翅.然後輕輕把船劃開,決定抽日煙。天將破曉。東方蒼茫透綠的天空,仿佛自下而上,從天邊濺上一片鮮血血在消散,在地平線上流瀉,閃著金光.米什卡注視著黑鴨在慢悠悠地飛翔,抽起煙來。一縷青煙圍繞著灌木叢,盤旋飄去,他看了看撈到的魚——三條小鱘魚、一條八俄磅重的鯉魚、一堆白魚——心裡想道:「可以賣掉一部分,斜眼盧克什卡會要的,換點兒梨幹;媽媽有工夫時做果乾凍吃。」

  他一面吸著煙,一面朝碼頭劃去。他看到他系船的菜園籬笆旁邊坐著一個人。

  「會是誰呢?」米什卡麻利地劃著小船,用槳掌握著方向,暗自思量道。

  原來是「鉤兒」蹲在籬笆旁邊。

  他正在抽一根用報紙卷的粗煙捲。

  他那兩隻黃鼠狼似的眼睛狡猾、朦朧,兩腮上長滿了灰白的胡於茬。

  「你在等什麼?」科舍沃伊喊道。

  他的喊聲像只圓球似的響亮地擦著水面滾來。

  「劃過來。」

  「想要魚嗎?」

  「我要魚幹什麼!」

  「鉤兒」大聲咳嗽起來,啪地吐了一口痰,勉強地站起身。一件不合體的、又肥又大的軍大衣穿在身上曠裡曠蕩,就像瓜地裡的稻草人身上披的衣裳。制帽下垂的帽檐直遮到尖削的耳朵上。他不久前才帶著赤衛軍的「壞」名聲,回到村裡來,哥薩克們紛紛詢問他復員以後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鉤兒」的回答卻閃爍其詞,總是把話頭引到沒有什麼危險的問題上去。對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和米哈伊爾·科舍沃伊,卻說出了實情:他在烏克蘭的赤衛軍裡幹了四個月,被烏克蘭反革命武裝俘虜過,逃出來以後,又參加了西韋爾斯的部隊,跟著他,在羅斯托夫周圍打了幾仗,現在是自動回家來休養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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