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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起立!」戈盧博夫好像是在舉行檢閱一樣,緊張地命令道,在哥薩克們的護擁下,匆匆忙忙,磕磕絆絆,走到主席團的桌了前面。

  「小」頓河哥薩克軍會議的成員們聽到這聲令人畏服的喊叫,應聲起立,椅子乒乓亂響,只有納紮羅夫一個人還坐著。

  「你們怎麼敢中斷哥薩克軍會議呢?」他憤怒地喊道。

  「你們被捕啦!住口!」戈盧博夫氣得滿臉通紅,跑到納紮羅夫的面前,把肩章從他的將軍服上撕下來,說道:「站起來,對你說哪!把他帶走!……你!……我對誰說話哪!……金肩章迷!

  本丘克把機槍架在門口,各位哥薩克軍會議的成員像一群綿羊似的擠成一團。幾個哥薩克把納紮羅夫、嚇得臉色發青的「小」哥薩克軍會議主席沃洛希諾夫和另外幾個人,從本丘克面前架了出去。

  栗色的臉上佈滿紅暈的戈盧博夫腳上的刺馬針碰得叮噹亂響,也跟著走出去一個會議的成員抓住了他的衣袖,問道:「上校老爺,行行好,告訴我,我們上哪兒去呢!」

  「我們可以走啦?」另外一個人躲躲閃閃從他肩膀後面探過腦袋.問道。

  「你們滾蛋吧!」戈盧博夫揮著手喊道,走到本丘克面前時,又回過頭來,跺了一下腳,喊道:「滾你們的……我沒有工大跟你們囉嗦!……滾吧!

  他那受了風的沙啞的喊聲在大廳裡轟鳴了半天。

  本丘克在母親那裡住了一夜,第二無,西韋爾斯已佔領羅斯托夫的消息傳到了新切爾卡斯克,他立即向戈盧博夫請了假,第二天一早就騎馬去羅斯托夫。

  他在西韋爾斯的司令部工作了兩天,西韋爾斯還是在《戰地真理報》當編輯的時候就認識他;——本丘克到革命軍事委員會去了幾次,阿布拉姆松和安娜都不在那裡。西韋爾斯的司令部裡組織了一個革命軍事法庭,就地審判、處決被俘的自衛軍。本丘克在那裡工作了一天,幫助法庭工作,參加搜捕潛伏的敵人,第二天,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跑到革命軍事委員會去,一上樓梯,就聽見了安娜的熟悉的聲音。當他放慢腳步,走進第二間屋子的時候,全身的血液頓時全都湧上心頭,不知道是什麼人的話語聲和安娜的笑聲從那裡傳出來。

  原城防司令的房間裡,煙霧騰騰。屋角裡一張婦女用的小桌邊坐著一個人,他穿著鈕扣掉光了的軍大衣,戴著護耳放下來的步兵皮帽,正在那裡寫什麼,有幾個戰士和穿皮襖或大衣的文職人員圍在他身邊。他們三人一夥,兩人一堆,在抽煙、談話。安娜背對著門站在窗邊,阿布拉姆松坐在窗臺上,用交叉起來的手指抱著彎起的膝蓋;他旁邊,歪著腦袋,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長得像拉脫維亞人的赤衛軍戰士。他把拿著香煙的手伸到一邊,豎起小手指頭,在講些什麼——看來准是件可笑的事:安娜向後仰著身於,放聲大笑,阿布拉姆松笑得滿臉全是皺紋,近處的人也都含笑在聽這個戰士講,而他的大臉上的、像用斧子砍出的每一根線條上,都流露著一種聰明、機智和略帶兇狠的神情。

  本丘克把一隻手放在安娜的肩膀上。

  「你好啊,阿尼娜!」

  她回頭一看,立刻滿臉排紅,從脖P一直紅到鎖骨,眼睛裡迸出淚花,「你從哪兒來?阿布拉姆松,你快看!他簡直像一枚嶄新的新銀幣,可是你還在為他擔心呢,」她低語道,眼也不抬,無力控制自己的窘急心情,往門日退去。

  本丘克握了握阿布拉姆松熱乎乎的手,跟他交談了幾句,覺得自己臉上掛著愚蠢、無限幸福的笑容,就沒有回答阿布拉姆松提出的一個問題(他連問題的意義都沒有弄清楚),就走到安娜面前去了。她已經鎮定下來,由於有點兒不好意思,所以面帶微怒地迎著他說:「喂,再一次向你問好。你怎麼樣?身體好嗎?什麼時候來的?是從新切爾卡斯克來的嗎?你這些日子在戈盧博夫的支隊裡嗎?嘿,真了不起……喂,怎麼樣?」

  本丘克一面回答她的問題,一面用一眨也不眨的、沉重的目光盯著她。而她的回報的目光卻因為受不了他的逼視,滑到一旁。

  「咱們到外面去走走吧。」安娜提議。

  阿布拉姆松喚住了他們倆:「你們很快就回來嗎?本丘克同志,我有事情跟你談。我們想請你做一件事情。」

  「我一個鐘頭後回來。」

  到了外面,安娜溫柔地直瞅著本丘克的眼睛,惋惜地揮了一下手,說道:「伊利亞,伊利亞,你看我羞的那個樣子,真是太糟糕啦……簡直像個小姑娘!這一是因為太突然,二是由於咱們倆的曖昧關係。說實在的,咱們倆算是怎麼回事呢?是情歌裡的『未婚夫與未婚妻』嗎?你知道嗎?在盧甘斯克,阿布拉姆松有一回問我:『你跟本丘克同居了吧?』我斷然否認了,然而他可是個善於觀察的人,什麼也休想瞞過他。他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並不相信。」

  「談談你自己的事吧,慢慢說,好嗎?」

  「哦,我們幹得好極啦!組織了一個支隊,擁有二百一十一支槍。我們進行了大量的組織工作和政治工作……唉,這難道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嗎?你來得這麼突然,我簡直還沒有轉過向來。你在哪兒……在哪兒過夜?」她中斷了談話,問道。

  「在……一位同志家裡。」

  本丘克說了句謊話,立刻變得很不自然:其實這幾夜他都是住在西韋爾斯司令部的力、公室裡。

  「你今天就搬到我們那兒去吧。你還記得我住的地方嗎?就是你曾經送我回去的那個地方。」

  「我找得到。不過……我一去會不會給你家添麻煩!」

  「你在說什麼呀,你誰也不會麻煩,而且根本你就不該說這種話。」

  傍晚,本丘克把自己的衣物裝到一隻寬大的軍用袋裡,來到郊外安娜住的那條小胡同。一位老太太在一座不大的、磚木建築的廂房門口迎接了他。老太太的模樣隱約地有點兒像安娜:也是那樣發藍的黑眼珠子,有點兒彎的鼻子,只不過皮膚上皺紋很多,而且帶點兒泥黃色,嘴癟進去,顯得老態龍鍾。

  「是您嗎——本丘克?」她問道。

  「是我」

  「請進吧。女兒已經對我談過您啦。」

  她把本丘克領到一個小房間裡去,告訴他往哪裡放東西,用患風濕病的手指四下指了指,說道:「您就住在這兒吧,這張行軍床就是為您準備的」

  她說話帶著很重的猶太人日音一家裡除她之外,還有一個小姑娘,也是個跟安娜一樣瘦弱的。淺藍色眼睛的姑娘_沒過多久,安娜回來了。她一進家,氣氛馬上就變得熱鬧和活潑起來。

  「沒有人上咱家來嗎?本丘克沒來過!」

  母親用猶太語回答她幾句,安娜立即用堅定、滑行的步子朝本丘克的房間門口走去。

  「我可以進來嗎!」

  「請,請。」

  本丘克從椅子上抬起身來,朝她走過去。

  「喂,怎麼樣?你已經安置好了嗎?」

  她滿意地含笑打量著他,問道:「你吃了點兒東西了嗎?走,咱們到那兒去」

  她拉住他的軍便服袖子,把他領到第一間屋子裡去,說道:「媽媽,這是我的一位同志,」她笑著說、「您可別委屈了他、」

  「看你說的,怎麼會呢……他是咱家的貴客,」

  夜裡,羅斯托夫城裡步槍射擊聲像熟透的槐莢似的僻僻啪啪地響音.偶爾還有一陣陣的機槍聲,後來都歸於沉寂、於是黑夜,肅穆、漆黑的二月的夜色,重又用寂靜籠罩了市街。

  本丘克和安娜在他那間收拾得非常整齊的小屋子裡坐了很久。

  「我和小妹妹住這間屋子,」安娜說。「你看,我們生活得多麼樸素——像修道士一樣。牆上既沒有一張廉價的畫片,也沒有一張照片,沒有一件顯示我這個中學生的身份的東西。」

  「你們靠什麼生活呀?」本丘克在談話中間問道。

  安娜相當自豪地回答說:「從前我在阿斯莫羅夫捲煙廠做工,還當家庭教師。」

  「那麼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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