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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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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裡率領著自己的兩個連從側翼壓去。他們就像在進行射擊演習一樣,也不臥倒,直立走去,但是切爾涅佐夫的一個狡猾的戰士用「馬克辛」機槍非常猛烈掃射著散兵線,迫使哥薩克們爭先恐後地臥倒,這時已有三人陣亡。 下午兩點多鐘,一顆子彈打中了葛利高裡。外麵包著一層鎳殼的、灼熱的鉛彈打進膝蓋上面的大腿。葛利高裡感到一陣熱辣辣的疼痛和由於失血引起的、熟悉的嘔吐感,他咬緊牙關,從陣地上爬下來,衝動地一躍而起:使勁搖了搖被炮彈震暈了的腦袋。由於子彈沒有穿出來,所以腿疼得越來越厲害。這是一顆沖勢將盡的子彈,所以打到葛利高裡身上,穿透軍大衣、褲子和皮膚,就留在肌肉裡了。一陣陣熱辣辣的鑽心的疼痛使他難以活動。葛利高裡躺在地上,想起了第十二團在羅馬尼亞特蘭西瓦尼亞群山中的進攻,那時他的手受了傷。那次衝鋒的場面立即生動、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鍋圈兒」、米哈伊爾·科舍沃伊被憤怒揉皺了的臉和拖著一個受傷的中尉往山下跑的葉梅利揚·格羅舍夫。 葛利高裡的助手,一個叫柳比什金·帕維爾的軍官接替了指揮這幾個連的任務。他命令兩個哥薩克把葛利高裡送到看守馬匹的人那裡去。哥薩克們扶葛利高裡上馬的時候,關心地勸告說: 「請您把傷口包紮包紮吧。」 「有繃帶嗎!」 葛利高裡已經騎在馬鞍上,但是想了想,又下了馬,脫下褲子,一陣寒氣刺透他汗濕的脊背、肚子和兩條腿,凍得他直皺眉頭,匆忙把像刀削似的、滲著血的。熱辣辣的傷口包紮起來。 葛利高裡由自己的傳令兵護送,仍舊繞道回到開始反攻的地方。看著雪地上密密麻麻的馬蹄印跡,看著幾個鐘頭以前他曾率領著自己的兩個連走過的山溝的熟悉的輪廓,他昏昏欲睡,剛剛在山崗發生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成了久遠的往昔,顯得毫無意義。 但是山丘那裡步槍的射擊聲依然是那麼匆忙、紛亂,敵人的重炮在轟鳴,在救援自己的人;偶爾嗒嗒響起的機搶點射聲,像是在描畫一條看不見的線,用以總結這次戰鬥。 葛利高裡順著山溝走了約三俄裡。馬匹陷進積雪裡。 「牽到平地上去吧……」葛利高裡走上山溝堆滿積雪的斜坡時對傳令兵嘟噥說。 遠處的田野上,點綴著稀疏的、黑乎乎的屍體,就像落在田地裡的烏鴉。在天邊的地平線上,一匹從這裡看去顯得非常渺小的、沒有人騎的馬在奔馳。 葛利高裡看到,被打亂的、越來越稀疏的切爾涅佐夫的基本隊伍,已經撤出戰鬥,迂回退往格盧博克。葛利高裡放開自己的棗紅馬飛馳而去。遠處有零星的幾夥哥薩克。葛利高裡跑到第一夥哥薩克跟前,看到了戈盧博夫。他仰靠在馬鞍子上,鑲著一圈黃色卷毛羊皮邊的皮襖大敞著懷,皮帽子歪戴在頭上,額角上一片汗水。戈盧博夫撚著往上翹起的司務長式的鬍子,沙啞地叫道:「麥列霍夫,好樣的!你受傷了?真他媽的!沒傷到骨頭,是嗎?」他不等回答,就又笑著說:「我們迎頭痛擊!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啦!……軍官組成的隊伍潰不成軍,我們窮追猛打!」 葛利高裡要了一支煙抽。田野上到處都是一列列移動的哥薩克和赤衛軍。遠處,黑壓壓的人群前面,有一個哥薩克飛馳而來。 「俘虜了四十個人,戈盧博夫!……」老遠他就大喊道。「俘虜了四十名軍官,包括切爾涅佐夫本人。」 「你在胡說吧?!」戈盧博夫驚駭地在馬鞍子蔔扭動了一下,狠命地用鞭子抽著那匹白腿的高頭大馬,疾馳而去。 葛利高裡等了一會兒,也縱馬跟著他奔去。 由第四十四團和第二十七團一個連的三十名哥薩克組成的押迭隊,團團圍著密密麻麻的一群被俘的軍官。切爾涅佐夫走在最前頭。他為了逃脫追擊,扔掉了皮襖,所以現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光度大衣。左肩上的肩章已經破爛。臉上靠左眼有一道鮮血淋淋的擦傷。他腳步穩健,走得很快。歪戴著的皮帽子使他的神態顯得很從容、英姿颯爽,紅撲撲的臉上毫無懼色:他顯然已經好幾天沒刮臉了,——滿腮幫子和下巴上盡是火紅的短胡於茬。他嚴厲、迅速地打量著跑到他跟前來的哥薩克;眉間出現了痛苦。仇恨的皺紋。他一面走,一面劃著火柴,點上煙,紙煙叼在粉紅色堅毅的嘴角裡。 大多數軍官都很年輕,只有幾個人已經白髮似霜。有個腿部受傷的軍官落在後頭,一個身材矮小、大腦袋、麻臉的哥薩克不斷用槍托子捅著他的脊背。一個身材高大、威武的大尉幾乎與切爾涅佐夫並肩走著。有兩個人(一個是少尉,另一個是中尉)滿面笑容,手挽手地走著;他們的後面是一個沒戴帽子、卷髮、寬肩膀的士官生。有一個軍官身上披著一件肩章縫死的軍大衣。還有一個沒有戴制帽,紅色的軍官長耳鳳帽緊扣在女人似的美麗的黑眼睛上;風把風帽的長耳吹到他的肩上。 戈盧博夫騎馬走在後面。他漸漸落在後面,對哥薩克們喊道:「你們聽著!……你們要嚴格遵守革命戰爭時期的法令,對俘虜的安全要負完全責任!要把他們全部活著送到司令部!」 他叫過一個騎馬的哥薩克,撕下一張紙,在鞍子上草草寫了個便條;把紙片析起來,交給哥薩克說:「快去!把這個便條送給波喬爾科夫。」 他又轉身問葛利高裡:「你到那兒去嗎,麥列霍夫?」 戈盧博夫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策馬跟葛利高裡走齊,說道:「請您告訴波喬爾科夫,我要把切爾涅佐夫保出來。明白了嗎?……好,就這樣轉告他。走吧。」 葛利高裡追過那群俘虜,向革命軍事委員會司令部馳去,司令部就設在離一個村莊不遠的田野裡。波喬爾科夫正在一輛寬大的。裝著機槍的四輪馬車旁邊來回踱著,大車的車輪於都凍了冰,車上裝著一挺套著綠套子的機槍。還有些參謀人員、通訊兵、幾位軍官和哥薩克傳令兵也圍在這裡,跺得靴後跟咚咚亂響。米納耶夫也和波喬爾科夫一樣,剛從陣地上回來不久,坐在車夫座上吃著凍得硬邦邦的白麵包,咯吱咯吱地嚼著。 「波喬爾科夫!」葛利高裡喊道,他的馬沖到一邊去。「俘虜立刻就押來啦。你看了戈盧博夫的便條了嗎?」 波喬爾科夫使勁揮了一下鞭子;低垂的、充血的黑眼珠緊盯著地面,喊道:「我要啐戈盧博夫一口!……他也太想入非非啦!他想把切爾涅佐夫這個強盜和反革命分子保出去,是嗎?……我不答應!……」 「戈盧博夫說要把他保出去。」 「我不答應!……我已經說過啦;不答應!好啦,不要再說了!由革命法庭審判他,並立即處決。也好警告其他的人!……你知道,」他嚴厲地看著走近的一群俘虜,已經比較平靜地說道,「你知道他使世上的人流過多少血?像海水一樣多!……他殺害了多少礦工?……」他又怒不可遏,拼命地大瞪著眼睛。「我不答應!……」 「這有什麼可大喊大叫的!」葛利高裡也提高了嗓門。他氣得五臟六腑都在哆嗦,仿佛波喬爾科夫的憤怒也傳染了他。 「在這兒你們的法官夠多啦!可是你到那兒去走走看。」他的鼻翅哆嗦著,朝身後戰場指了指說。「你們這兒處置俘虜的人可太多啦!」 波喬爾科夫手裡揉著鞭子走開。在遠處喊道:「我去過那兒!你別以為我是躲在裝有機槍的馬車上逃出性命的。麥列霍夫,你住口吧!……明白嗎?……你在跟誰說話?……是啊!……你把那套軍官的惡習收起來吧!是由革命軍事委員會來審判,而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 葛利高裡催馬來到波喬爾科夫跟前,忘了自己已經受傷,從鞍子上一躍而下,鑽心的疼痛使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血從傷口火辣辣地流出來。他沒用別人來幫助,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裝著機槍的馬車跟前,側著身子倒在後面的彈簧座上。 俘虜們走過來了。一部分徒步的押送兵和傳令兵以及原在這裡保衛司令部的哥薩克都混到一起。哥薩克們的戰鬥熱情還沒有冷下去,他們激動、兇惡地閃動著眼睛,談論著戰鬥的細節和結局。 波喬爾科夫艱難地踏著塌陷的積雪,走到俘虜跟前。站在最前面的切爾涅佐夫輕蔑地眯縫著淺色的。兇狠的眼睛盯著他;他用稍息的姿勢站著,伸出左腳,搖晃著,半圈雪白的上牙咬著緊抿進去的紅嘴唇。波喬爾科夫朝他直逼過去。波喬爾科夫全身哆嗦著,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著坑窪不平的雪地,一抬眼,就與切爾涅佐夫的輕蔑的。毫無懼色的目光相遇,他那充滿仇恨的、沉重的目光把切爾涅佐夫壓了下去。 「你落網啦……壞蛋!」波喬爾科夫用咕嚕咕嚕響的低沉的聲調說,並向後退了一步;臉頰露出一道道像馬刀砍出似的帶苦笑的皺紋。 「哥薩克的叛徒!叛徒!……」切爾涅佐夫緊咬著牙齒高傲地罵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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