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就這樣開始啦。我們的連長卡爾梅科夫大尉本來出差去啦,可是今天他乘機車從彼得堡回來了,把哥薩克們召集起來。這會兒正要去勸說他們呢。」

  本丘克停下來,詢問卡爾梅科夫是從什麼時候去彼得格勒出差的。從杜金的話裡得知,這傢伙差不多有一個月不在連裡了。

  「這是科爾尼洛夫假借學習投彈技術的名義派到彼得堡去的反革命劊子手的一員。就是說,是科爾尼洛夫忠實信徒。哼,好吧!」他跟杜金一同向開會的地方走著,斷斷續續地想道在倉庫後面,哥薩克的軍便服和軍大衣圍成了一圈灰綠色的柵欄。卡爾梅科夫站在人群中的一隻底朝上的木桶上,四周站了幾個軍官,他尖聲地、一字一板地喊道:「……進行到最後的勝利!我們是受到信任的,我們絕不能辜負——這種信任!現在我來宣讀科爾尼洛夫將軍致哥薩克們的電報。」

  他用一種不必要的慌慌張張的動作,從制服上衣側面的口袋裡掏出來一張揉皺的紙,和兵車司令耳語了幾句。

  本丘克和杜金走過來,跟哥薩克們混到一起。

  卡爾梅科夫感情豐富,情緒激昂地念道:

  哥薩克們,親愛的鄉親們!俄羅斯國家的疆土不是在你們祖先的骸骨上開拓、擴要起來的嗎?偉大的俄羅斯不是由於本們無比的英勇,由於你們的功勳,偉大的獻身精神和英雄行為而強大無比嗎?你們,靜靜的頓河的豪放,自由的兒子們,庫好和勇猛的捷列克的健兒們,烏拉爾、奧倫堡、阿斯特拉罕、塞夫列琴斯克。西伯利亞草原和山地、遙遠的後貝加爾。阿穆爾和烏蘇亞等地英勇、矯健的雄鷹們,你們永遠在保衛著自己旗幟的尊嚴和光榮,俄羅斯的土地上到處流傳著歌頌你們祖先功勳的傳說。現在已經到了你們應該拯救祖國的時候了。我譴責臨時政府行動的猶豫遲緩、管理國家的無能和放縱德國人在我們國家肆意橫行;喀山的爆炸事件可以證明這一點,這次爆炸毀掉了約一百萬發炮彈和一萬二千挺機槍。不僅如此,我還要譴責政府某些成員明目張膽的叛國行為,對此我可以提出證據:當我八月三日在冬宮參加臨時政府的會議時,閣員克倫斯基和薩溫科夫曾指示我,不能把所有的話全說出來,因為閣員中有些不忠誠的人。很明顯,這樣政府只能把祖國引向滅亡,對這樣政府是不能信任的,跟這樣的政府為伍,是不能拯救災難深重的俄羅斯的。因此,昨天臨時政府為了敵人的利益,要求我辭去最高統帥職務時,我作為一個哥薩克,基於良心與忠誠,不能不拒絕這個要求,我寧被咒駡而死,也不願使祖國蒙受恥辱和叛變祖國。哥薩克們,俄羅斯土地的勇士們!你們曾經保證,在我認為必要的時候,你們將奮起與我共同戰鬥,拯救祖國。現在鐘聲響了——祖國已經到了覆亡的前夜!我不服從臨時政府的命令,為了拯救自由的俄羅斯,我要反對這個政府,反對這個政府中的那些不負責任、出賣祖國的謀士。哥薩克們,你們要維護無比英勇的哥薩克的尊嚴和光榮,這樣你們就可以拯救被革命奪去的祖國和自由。你們要服從我的命令,執行我的命令,隨我前進!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八日。最高統帥科爾尼洛夫將軍。

  卡爾梅科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卷著那張紙,喊叫道:「布爾什維克和克倫斯基的奸細阻撓我們各部隊乘火車前進。已經接到最高統帥的命令:如果不能用火車完成調動任務時,就以行軍隊形向彼得格勒進發;今天我們即將出發。請大家準備下車!」

  本丘克粗暴地用胳膊肘推開別人,擠到人群中去;還沒有走到軍官們的圈子,就像在群眾大會上一樣,響亮地喊叫道:「哥薩克同志們!我是彼得格勒的工人和士兵派到你們這兒來的。有人要率領你們去進行自相殘殺的戰爭,去撲滅革命。如果你們願意去反對人民,如果你們願意去恢復帝制,——那你們就去吧!……但是彼得格勒的工人和士兵卻希望你們不要去做殺害自己兄弟的兇手。他們向你們致以熱烈的問候和兄弟的敬禮,他們不願意跟你們兵戎相見,而願意和你們結為同盟……」

  大家沒有等本丘克把話說完,就發起了一陣沖天的喧嘩聲。仿佛是怒吼的風暴把卡爾梅科夫從桶上沖了下來。他向前弓著身子,快步向本丘克走去;但是還差幾步沒有走到時,便用靴後跟一擰,轉過身來。

  『哥薩克們!本丘克少尉去年從前線逃跑,——這你們是知道的。怎麼,難道我們能聽這個膽小鬼和叛徒的話嗎?」

  第六連連長蘇金中校用沙啞的、像打閃雷似的低音壓下了卡爾梅科夫的聲音,喊道:「逮捕他,逮捕這個壞蛋!我們在前方流血,他卻躲到後方去逃命……抓住他!」

  「等一會兒再抓!」

  「叫他把話說完!」

  「不要用手絹去捂人家的嘴。讓他說明自己的觀點。」

  「逮捕他!」

  「我們不要聽逃兵胡說八道!」

  「說下去,本丘克!」

  「米特裡奇!要砍到他們的尾巴骨!」

  「打——倒……」「往口,你這個母狗的奶頭!」

  「壓倒他們!壓倒他們,本丘克!你要跟他們頂著幹!頂著幹!」

  身材高大、沒戴軍帽。露著剃得光光的禿腦袋的哥薩克,團革命委員會的委員,跳到桶上去。他熱烈號召哥薩克們不服從反革命子手科爾尼洛夫將軍的命令,他講了進行反人民戰爭的危險後果,然後轉向本丘克,結束說;「同志,您不要以為我們也像軍官老爺那樣輕視您;我們歡迎您,尊敬您這位人民的代表,我們尊敬您,還由於您原先當軍官的時候從未欺壓過哥薩克,跟我們親如兄弟。我們沒有聽見您說過粗暴的話,但是請您不要以為我們是些沒有文化的人,以為我們不懂禮貌,——親熱的話連畜生都明白,別說是人啦。我們恭恭敬敬地給您敬禮,請您轉告彼得堡的工人和士兵,我們絕不會舉手去打他們!」

  周圍像敲大鼓一樣轟響起來:一片稱讚的呼叫聲,響徹雲霄,然後又慢慢地低沉下去,平靜下來。

  卡爾梅科夫扭著勻稱的身子,又爬上了木桶、大談其白浪翻滾的頓河的尊嚴和榮譽。哥薩克的歷史使命、軍官和哥薩克共同浴血奮戰的壯舉,等等,等等,他氣喘吁吁地講著,臉色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

  一個身體強壯的白眉毛哥薩克換下了卡爾梅科夫。人們打斷了他反對本丘克的、充滿仇恨的演說,——抓著他的手從桶上拖了下來。奇卡馬索夫跳到木桶上去。他把雙手一揮,好像劈木頭似的,叫道:「我們不去,我們也不下火車!電報上說.好像哥薩克曾經答應過要幫助科爾尼洛夫啦,——可是誰問過我們呢?我們從來也沒有答應過他!是哥薩克軍人聯合會的軍官們答應的!格列科夫將軍曾搖著尾巴答應過,——那就讓他去幫忙吧!

  發言的人更換得越來越勤。本丘克低垂著額部寬闊的腦袋站在那裡,粘土色的血暈使他的臉色變得黝黑,脖子上和太陽穴上鼓起的血管猛烈地跳動著。氣氛越來越緊張。他感覺到,再過一會兒——只要發生一點兒魯莽的行動,這種緊張氣氛只有經過流血才會緩和下來。

  駐紮在當地的步兵成群結隊地從車站上湧來,軍官們溜出了會場。

  過了半點鐘,氣喘吁吁的杜金跑到本丘克面前,說道:「米特裡奇,怎麼辦哪?……卡爾梅科夫准是想出了什麼壞主意。他們正在從車上往下卸機槍,還派一個騎兵到什麼地方去啦。」

  「走,咱們到那兒去。趕快召集二十來個哥薩克!快!」

  卡爾梅科夫和三個軍官正在兵車司令那節車廂邊往馬上裝載機槍。本丘克第一個走過去,回頭看了看同來的哥薩克們,把手伸進軍大衣口袋,掏出一枝嶄新的、精心擦過的軍官佩帶的手槍。

  「卡爾梅科夫,我們來逮捕你啦!舉起手來!

  卡爾梅科夫從馬旁邊跳開去,彎下腰,抓住手槍盒子,但是沒有來得及拔出手槍:一粒子彈在他的腦袋頂上響了;本丘克在槍響前,惡狠地大聲喊道:「舉起手來!

  他的手槍露出了槍口,扳機慢慢地扳上了一半。卡爾梅科夫眯縫著眼盯著他,艱難地舉起手來,彈了個響指巴兒。

  那幾個軍官也都很不情願地交出了武器。

  「馬刀也要摘下來嗎?」一位年輕的少尉機槍手恭恭敬敬地問道。

  「是的。」

  幾個哥薩克把機槍從馬背上卸下來,又搬到車廂裡去。

  「派人看守這幾個人,」本丘克對杜金說。「奇卡馬索夫,你去逮捕其餘的軍官,把他們也押到這兒來。聽見了嗎,奇卡馬索夫?咱們倆把卡爾梅科夫送到本地駐軍的革命委員會去。卡爾梅科夫大尉,請您在前面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