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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對西方戰線的擔心是毫無根據的。最好是把騎兵集中在普斯可夫地區。」

  「普斯可夫?」科爾尼洛夫全身向前探著,重問了一遍,皺眉蹙額,略微咧了咧毫無光澤的薄嘴唇,否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普斯可夫不適當。」

  魯科姆斯基疲憊、衰老地把手掌放到沙發椅的扶手上,小心翼翼地斟酌著字句說:「拉夫爾·格奧爾吉耶維奇,我立刻就下達必要的命令,不過我有這樣的印象,好像您還有什麼話沒說出來……如果是為了把騎兵向彼得格勒或者莫斯科方面調動的話,那麼您選擇的集結地區是很合適的,但是像這樣配置騎兵,對於北方戰線的支援,單單由於調動困難這一點就已經無法保證。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您的確還有話沒有說出來,那麼我請求您——或者讓我回到前線去,或者把您的想法完全告訴我。只有在得到首長的完全信任時,參謀長才能留在自己的位置上。」

  科爾尼洛夫低下頭,聚精會神地聽著,但仍然顧得上用自己尖利的眼睛注視著魯科姆斯基,由於激動表面冷冰冰的臉上泛起了一層勉強能看出的、淡淡的紅暈。他考慮了幾秒鐘以後,回答說:「您是正確的。我有些想法還沒有跟您談過……請您立即發出有關調動騎兵的命令,火速把第三軍團司令官克雷莫夫將軍請到這兒來,等從彼得格勒返回後,咱們再詳細談談這件事,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請相信,對您,我不想隱瞞任何事情,」科爾尼洛夫特別強調了最後一句話,然後迅速轉過身去,回答敲門的聲音:「請進。」

  大本營的副政治委員豐·維津和一個身材矮小。鬚髮斑白的將軍一同走進來。魯科姆斯基站起身,往外走的時候,聽見科爾尼洛夫對豐·維津提出的問題,生氣地回答說:「現在我沒有工夫複查米勒將軍的案件。什麼?……是,我要出去。」

  魯科姆斯基從科爾尼洛夫那裡回來以後,在窗戶邊站了半天。他撫摸著斑白的山羊鬍子,若有所思地望著花園裡被風吹拂著的濃密的栗樹梢和像波浪起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青草。

  一個小時後,騎兵第三軍團司令部就收到最高統帥部參謀長發來的準備調防的命令。曾按照科爾尼洛夫的意願拒絕擔任步兵第十一軍軍長的軍團司令官克雷莫夫也在當天被密電召來大本營。

  八月九日,科爾尼洛夫在一個由帕金人組成的騎兵連保護下,乘專列去彼得格勒。

  第二天,大本營裡就盛傳起最高統帥被撤換的消息,甚至說他已被捕,但是十一日早晨,科爾尼洛夫回到了莫吉廖夫。

  回來之後,他立刻邀請魯科姆斯基到自己的辦公室裡來。他看完了電報和軍事情報,細心地整了整潔白的使橄欖色瘦削的手腕子顯得更加水靈的袖口,又摸了摸領於。這些匆忙的、心不在焉的動作說明他的心。情異常激動。

  「現在咱們可以把那天沒談完的話談完啦,」他低聲說道。「我想接著談談使我不得不把第三軍團向彼得格勒調動的想法,以及與此有關的我還沒有跟您談過的其他想法。您知道嗎,八月三日,我在彼得格勒參加政府會議時、克倫斯基和薩溫科夫提醒我,叫我不要過多涉及國防上的重要問題,因為,照他們的說法,閣員中有些不可靠的人物。我作為最高統帥,向政府報告時,卻不能談作戰計劃問題,因為不能保證我說的話,過幾天以後,不被德國司令部知道!這還算個政府嗎?試問在此以後,我還會相信它能拯救國家嗎?」科爾尼洛夫迅速堅定地走到門邊,把門鎖上,轉回身來,激動地在桌子前面來回踱著,說:「由這麼一夥可憐蟲來管理國家,實在令人傷心、憋氣。優柔寡斷,意志薄弱,一無所長,躊躇不決,常常簡直是卑鄙無恥——請准許我這樣說。就是這麼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兒在指導這個『政府』的一切行動。在諸如切爾諾夫之流和其他一些人的熱心參與下,布爾什維克就會把克倫斯基搞掉……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您看俄羅斯就是處在這樣的危境中。我奉行的是您熟知的那些原則,我想使祖國不再經受任何新的動亂。我調動騎兵第三軍團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在八月底把它用到彼得格勒去,如果布爾什維克發動進攻,就徹底地鎮壓這夥祖國的叛逆。我要把直接領導作戰的任務交給克雷莫夫將軍。我確信,在必要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工人和士兵代表蘇維埃的那些傢伙全都絞死。臨時政府……,哼,咱們還要看一看……我沒有任何個人目的。只為拯救俄羅斯……赴湯蹈火,不惜任何代價!……」

  科爾尼洛夫突然停下來,站在魯科姆斯基對面,猛地問道:「只有採取這樣的斷然措施,才能保證國家和軍隊的前途,您同意我的意見?能和我共同奮鬥到底嗎?」

  魯科姆斯基感動地緊握著科爾尼洛夫於瘦的熱手,站起身來。

  「我完全同意您的觀點!我要奮鬥到底。應當周密計劃、慎度局勢——擇機而行。您就把這件事交給我吧,拉夫爾·格奧爾吉耶維奇。」

  「行動計劃我已經擬好。行動的細節可由列別傑夫上校和羅仁科大尉去制定,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要知道您的工作已經夠多啦。請相信我,我們還會有時間來討論一切問題,如有必要,再做相應的修改。」

  這些天大本營裡的生活過得簡直像發瘧疾一樣,每天都有許許多多穿著落滿塵土的保護色軍便服,經風吹日曬,面色黝黑的軍官從前線各個部隊來到莫吉廖夫的省長公館,請纓效命;軍官聯合會和哥薩克軍人聯合會的衣冠楚楚的代表來晉見;從頓河卡列金——政府任命的第一位哥薩克頓河軍區的軍司令官——那裡派來了幾位急使。也出現了一些形跡可疑的文職官員。確有些人是誠心誠意想來幫助科爾尼洛夫振興在二月裡崩潰的、老朽的俄羅斯帝國,但是也有些工鷹,他們嗅覺靈敏,聞到了大殘殺的血腥氣味,預見到誰的強有力的手將切開國家的血管,滿懷希望,雲集到莫吉廖夫,想乘機搶到點兒什麼。像大地主、黑幫、冒險分子、靠投機發了大財的紮沃伊科和鐵杆保皇黨徒阿拉金、多布雷恩斯基等人的名字在大本營裡,就像是些與最高統帥關係密切的人似的,掛在人們的嘴上。在大本營和頓河軍行軍司令部裡,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說科爾尼洛夫對人太輕信,因而被一群冒險家們包圍了。但同時在廣大的軍官圈子裡卻普遍認為:科爾尼洛夫是俄羅斯復興的旗幟。狂熱的復辟者從四面八方彙集到這面旗幟下來。

  八月十三日,科爾尼洛夫到莫斯科去參加國務會議。

  這是個溫暖、陰暗的日子。整個無空仿佛是淺藍色的鋁鑄成的,地平線上是一片鑲著淡紫色毛皮邊的仔羊毛似的雲彩。從雲層中向田野、向奔馳在鐵軌上的列車、向蒙上神話般秋色的樹林、向遠處水彩畫似的朦朧的白燁樹、向穿了一身寡婦素裝的初秋大地——斜灑下映在虹霓的折光中喜人的細雨。

  列車在飛馳,身後甩下茫茫平野,拖著紅色長裙般的煙霧,敞開的車窗邊,坐著一位矮小的、穿著保護色軍服、戴著喬治十字勳章的將軍。他稍稍眯縫起黑亮的眼睛,把頭探出窗外,冒著熱氣的雨點毫不吝嗇地打濕了他那日久天長曬黑的臉和下垂的黑鬍鬚;風把垂在前額上小孩劉海似的一縷頭髮向後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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