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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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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還沒有形成那種漫長、鞏固的長蛇似的陣線。國境上只是偶爾發生騎兵的衝突和戰鬥。宣戰後的頭幾天,德軍司令部就伸出了許多觸角——精悍的騎兵偵察隊,這些偵察隊偷偷地繞過我軍哨所,偵察軍隊的部署情況和數目,弄得我們的部隊人心惶惶。卡列金將軍統率的第十二騎兵師,是布魯西洛夫指揮的第八軍的前沿掩護部隊。左邊一點,第十一騎兵師在越過奧地利邊境後,正向前推進。第十一騎兵師的幾支部隊攻克了列什紐夫和布羅迪之後,就在原地停下來,——因為奧地利人得到了增援,匈牙利的騎兵經常向我們的騎兵進行奇襲、騷擾,迫使其向布羅迪收縮。

  葛利高裡·麥列霍夫自列什紐夫城下戰役後,就被煩人的內心痛楚無情地折磨著。他瘦了很多,體重減輕了。不管是在行軍還是休息的時候,不管是在熟睡還是打盹的時候,那個被他在鐵柵欄旁邊砍死的奧地利人經常在他眼前浮現。他非常頻繁地夢見第一次肉搏戰的情景,回憶折磨著他,甚至在夢中也感覺到緊握矛杆的右手在痙攣;醒來以後,就驅趕噩夢.用手巴掌遮著眯縫得發疼的眼睛。

  馬隊踏倒已經成熟的莊稼,田野裡遍地是有尖釘的馬蹄印,仿佛加里齊亞全境都遭過雹災似的。步兵的沉重的靴於踏硬了大道,踏碎了公路上的石子,踏爛了八月的泥濘。

  凡是發生過戰鬥的地方,大地憂傷的臉上就被炮彈打得麻痕累累;嗜血成性的鋼鐵碎片,在血泊中生銹。夜晚,地平線上,紅霞染遍半天,火光照亮了村莊、市鎮。八月裡,正當果子成熟和秋莊稼即將收穫的時候,天空變得陰沉灰暗,偶爾有個晴天,則暑熱蒸騰,令人昏昏欲睡。

  八月將盡。果園裡的樹葉油亮橙黃,果樹枝上流出枯萎前紅豔的粘液,遠遠地看去,仿佛果樹都遍體鱗傷,正在流血死去。

  葛利高裡很有興趣地注視著同連夥伴們的變化。剛從後方醫院裡回來的普羅霍爾·濟科夫臉頰上留下了一個馬蹄印,唇角上仍然掛著痛苦和疑惑的神情,小牛犢似的可愛的眼睛眨得更厲害了;葉戈爾卡·紮爾科夫不論在什麼場合總要罵一些粗野的下流話,而且比以前更加玩世不恭了。咒駡世上的一切;同村的葉梅利揚·格羅舍夫,本來是正經而又能于的哥薩克,不知道為什麼全身變得像木炭一樣黑,總在呵呵地傻笑,他的笑聲是不由自主的、憂鬱的。每個人的臉上都發生了變化,心裡也程度不同地滋生著戰爭播下的悲傷。

  團隊從火線上撤下來,休整三天,由從頓河開來的援軍進行補充。連隊正預備到地主的池塘裡去洗澡的時候,從離莊園三俄裡的車站上馳來一大隊騎兵。

  等到第四連的哥薩克來到堤邊的時候,這支隊伍正走下緩坡,現在已經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是哥薩克騎兵了。普羅霍爾·濟科夫正在堤岸上彎著身子脫軍服上衣,腦袋剛露出來,抬頭一看,大叫道:「是咱們的人,頓河人。」

  葛利高裡眯縫著眼睛,看著向莊園開來的縱隊。

  「補充兵員來啦。」

  「大概是補充咱們團隊的。」

  「一定是把第二期服役的人都徵召入伍啦。」

  「看見了嗎,夥計們?那是司捷播·阿司塔霍夫呀!看哪,在第三列片格羅舍夫大叫道,短促地尖聲呵呵笑著。

  「把他們哥兒們也給弄來啦。」

  「那不是阿尼庫什卡嗎!」

  「葛利什卡!麥列霍夫!你哥哥,就是他。你看出來了嗎?」

  「看出來啦。」

  「你得請客,浪蕩鬼,是我頭一個看出來的。」

  葛利高裡的顴骨上皺起一片皺褶,仔細打量著,竭力想辨認出彼得羅騎的是什麼馬。「買了一匹新馬,」他心裡想,把視線移到哥哥臉上。從好久前會面以後,哥哥的面容已經大變了:曬得黑黑的,留著剪得短短的麥黃色的小鬍子,眉毛也被太陽曬成了銀白色。葛利高裡摘下制帽,像演習時候一樣,揮著一隻手,迎上前去。許多半光著的哥薩克也都跟在他後頭從堤岸上跑了下去,亂踏著空莖白芷的脆芽和根深莖老的牛蒂花。

  補充連繞過果園,向團隊駐紮的莊園走去。這個連由一個大尉率領,他已經上了點年紀,身體倒很結實,新剃過頭,刮得光光的、威嚴的嘴角上有幾條呆板、堅毅的曲線。

  「一定是個啞嗓子的兇狠傢伙,」葛利高裡心裡想,朝哥哥笑著,不時瞅瞅大尉健美的體態,他騎的是一匹凸鼻子的馬,顯然是加爾梅克種。

  「全連!」大尉用純正的鋼嗓子喊道,「成排縱隊,左轉彎,開步走!」

  「您好啊,親愛的哥哥!」葛利高裡朝彼得羅笑著,高興、激動地叫道。

  「上帝保佑。到你們這兒來啦。喂,怎麼樣?」

  「很好!」

  「還活著哪?」

  「到今兒還活著。」

  「咱們全家都問候你。」

  「家裡的人都好嗎?」

  「都很健康。」

  彼得羅把一隻手巴掌撐在健壯的、淺紅色馬身上,全身向後一轉,含笑掃了葛利高裡一眼,繼續向前走去。別人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們的風塵僕僕的脊背把他遮住了。

  「你好啊,麥列霍夫!全村都問候你。」

  「你也是到我們這兒來的嗎?」葛利高裡從那一堆金色的額發上認出了米什卡·科舍沃伊,呲牙問道。

  「是到你們這兒來的。我們就像母雞一樣來打食啦。」

  「夠你吃的!當心別叫他們把你吃掉。」

  「我們會當心的!」

  葉戈爾卡·紮爾科夫只穿一件襯衣,提著褲子,一隻腿跳著,蹦下堤岸。他歪著身子,撐開褲子,想把一隻腳伸進飄晃的褲腿裡去。

  「好啊,鄉親們!」

  「哦哦!原來是紮爾科夫·葉戈爾卡。」

  「喂,你這匹兒馬,難道前腿被拴起來了嗎!」

  「我母親好嗎?」

  「還活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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