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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那就跟我鬥鬥吧!」赫裡斯托尼亞一隻手扶著車,像口大鐘似的嗡嗡叫喊道。

  他們把費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的那匹矮小。但是很有勁的馬和彼得羅的馬湊成一對,套在車上。

  「你騎我的馬吧!」赫裡斯托尼亞命令司捷潘說。他自己則爬進車篷去和彼得羅坐在一起。

  到格尼羅夫斯克鎮的一個村時已是半夜。他們在村頭上的一個小宅院旁邊停下來。赫裡斯托尼亞去請求借宿。他毫不理會咬住他的大衣前襟的一條公狗,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用手指甲彈著玻璃。

  「掌櫃的!」

  只聽到瀝瀝的雨聲和忽高忽低的狗吠聲。

  『掌櫃的!喂,善人啊!看在基督耶穌的面上,讓我們借宿過夜吧。你說什麼?我們是野營回來的士兵。幾個人嗎?我們一共五人。啊哈,好啦,基督保佑。把車趕過來吧!「他喊一聲,轉身朝大門走去。

  費多特把幾匹馬牽進院子。他碰到一隻扔在院於當中的豬槽上,絆了一跤,大罵一聲。他們把馬安置在板棚簷下。托米林磕打著牙齒走進屋裡去。

  車篷子裡只留下了彼得羅和赫裡斯托尼亞。

  黎明,大家就準備上路了。司捷潘從屋子裡走出來,一個駝背的上了年紀的小老太太邁著細步,跟在他後面。正在往車上套馬的赫裡斯托尼亞可憐她說:「哎呀,老大娘,你怎麼駝成這樣啦!大概,上教堂裡去禮拜鞠躬,准是你的拿手好戲啦,稍一彎腰——立刻就能磕到地啦。」

  「我的小山鷹,老總,我的拿手好戲是去禮拜,你哪——卻是當掛狗架子的好材料……各有各的用場。」『老太婆一本正經地笑了,她那一排細密的、一個也沒有蟲蛀過的牙齒使赫裡斯托尼亞大為驚訝。

  「瞧你,牙齒有多好,簡直像梭魚的一樣,你可憐可憐我吧,送給我十來個。你看我,這麼年輕,可是已經沒法子嚼東西了。」

  「那我怎麼辦呢?我的好人呀?」

  「老大娘,我們給你安上馬牙就是了。反正你就要歸天啦,天堂裡不會看你的牙口的,那些侍奉上帝的天使都不是茨岡人。」

  「你就在那裡胡說八道吧,葉梅利亞。」托米林笑著鑽進車去。

  老太婆和司捷潘朝板棚裡走去。

  「是哪匹馬?」

  「鐵青馬,」司捷潘歎了口氣。

  老太婆把拐杖放在地上,像男人一樣,信心十足,有力地抬起那條受傷的馬腿,用痙攣的細手指頭在馬膝蓋上摸了半天。馬抿著耳朵,露出了棕色的牙床,痛得用後腿蹲下去。

  「沒有斷,哥薩克,沒有。留下來吧,我會把它治好的。」

  「能治好嗎?老大娘。」

  「能治好嗎?那誰知道呢,我的好人……大概會治好的。」

  司捷潘把手一揮,朝大車走去。

  「你倒是留下不留下呀?」老太婆跟在他後頭眯縫著眼問道。

  「那就留下吧。」

  「她會把它治好的,管保你留下的時候是三條腿,等你再來牽的時候,連一條腿也沒有啦。真找到了羅鍋好獸醫,」赫裡斯托尼亞哈哈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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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我想念他,親愛的老奶奶。眼看著在瘦下去。緊著在把裙子往瘦裡縫,也沒有用——過一天,就又顯得肥啦……他從我們家院於前頭一過,我心裡就亂成一團……我真想趴在地上,親吻他的腳印……也許,他是用什麼妖法迷惑住我了吧?……救救我吧,老奶奶!他們家要給他娶親啦……救救我吧,親愛的老奶奶。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把我最後一件襯衣剝掉也行,只要你能救我一命!」

  德蘿茲吉哈老太婆用周圍佈滿了皺紋的淺色眼睛看著阿克西妮亞,聽著她訴說衷腸的話語,有節奏地搖晃著腦袋。

  「是誰家的兒郎呀?」

  「潘苔萊·麥列霍夫的兒子。」

  「是那個土耳其人的兒子嗎?」

  「是他的。」

  老太婆吧嗒著癟進去的嘴,住了半天才回答說:「小娘子,明天早點來。天一濛濛亮就來。咱們到頓河去,到水邊去,沖掉你的相思病。從家裡帶一把鹽來。就這樣吧。」

  阿克西妮亞用一條黃色的頭巾裹著臉,低著腦袋走出大門。

  她那黑乎乎的身影消逝在黑夜裡。只聽到靴底子啪噠啪噠的單調的響聲。最後,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從村頭的什麼地方傳來喧鬧聲和歌聲。

  阿克西妮亞一夜都沒有睡,天一亮就跑到德蘿茲吉哈老太婆的窗戶跟前來了。

  「老奶奶!」

  「誰呀?」

  「是我,老奶奶。起來吧。」

  「我立刻就穿衣裳。」

  她們順著小胡同下到頓河邊。靠碼頭的地方,跳板旁邊,有一輛遺棄的大車,前車浸在水裡。水邊的沙子涼得紮腳。從頓河飄來潮濕的冷霧。

  德蘿茲吉哈老太婆用瘦骨鱗峋的手抓住阿克西妮亞的一隻手,伸向水裡去。

  「帶鹽來了嗎?給我。朝著出太陽的方向畫十字。」

  阿克西妮亞畫著十字,恨恨地望著東方幸福的玫瑰色朝霞。

  「捧起一捧水來。喝下去,」德蘿茲吉哈老太婆像只黑蜘蛛似的,撇開兩腿蹲了下去,俯視緩緩逝去的波濤,開始低聲念起咒來:「從河底冒出來的寒泉……熱情的肉欲……像猛獸一樣在心中……思戀和狂熱的誘惑……用神聖的十字架……最純潔的、最神聖的聖母……把上帝的奴隸葛利高裡……」阿克西妮亞斷斷續續地聽到了這些話語。

  德蘿茲吉哈老太婆把鹽撒在自己腳底下潮濕的沙崗上,撒到河水裡,剩下的都撒到阿克西妮亞的懷裡。

  「往背後撩點水。快!」

  阿克西妮亞照她說的做了,憂傷、憤恨地打量了一下德蘿茲吉哈老太婆的棕色臉頰。

  「完了嗎?」

  「去吧,親愛的,去睡個早覺吧。完啦。」

  阿克西妮亞氣喘吁吁地跑回家去。牛在院子裡牌啤叫著。剛剛睡醒的、臉上紅撲撲的麥列霍夫家的達麗亞扭動著兩條彎彎的美麗的細眉,正在把自家的牛趕到村裡牛琯的牛群裡去。她微笑著,回頭看了看跑過去的阿克西妮亞。

  「睡得好啊,好鄰居。」

  「託福託福。」

  「這麼早上哪兒去啦?」

  「到村裡去辦了點事兒。」

  傳來召喚人們去做早禱的鐘聲。鐘聲清脆。悠揚。胡同裡響起小牛琯啪啪的鞭子聲。

  阿克西妮亞急忙把牛趕出去,又把牛奶拿到門廊裡去過濾。她用圍裙擦了擦袖手挽到肘部的胳膊Z一面想著心事,一面往泛起白沫的濾奶桶裡倒著牛奶。

  街上響起吱扭吱扭刺耳的車輪聲和馬嘶聲。阿克西妮亞放下奶桶,走到窗前,朝外望去。

  司捷潘手扶著馬刀正向板門走來。其餘的哥薩克們你追我趕,策馬向廣場馳去。阿克西妮亞手指頭緊緊攥著圍裙.坐到板凳上。諦聽著:他走上了臺階……進了門廊……到了門口……

  瘦削、陌生的司捷潘在門坎上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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