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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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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在三一節前兩天,村裡在劃分草地。潘苦菜·普羅珂菲耶維奇去參加劃分草地的會。從那裡回來吃午飯的時候,他一面哼哼卿卿地脫著靴子,一面舒舒服服地搔著走痛了的腳,說道:「分給咱們的一塊是在紅石崖邊。草並不特別好。上界直到樹林子,有些地方光禿禿的,連一根草都沒長。小冰草長得倒很不錯。」

  「什麼時候割草呢?」葛利高裡問道。

  「從過節那天起。」

  「你們帶達麗亞去嗎?」老太婆皺著眉頭問道。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手一揮,意思是說:「別嘮叨啦。」

  「用得著——就帶去。去收拾午飯吧,老站在那兒幹什麼,傻啦!」

  老太婆碰得灶門叮噹響著,從爐子裡端出燉著的菜湯。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坐在桌子旁邊,把分配草地和騙子村長幾乎把村裡所有的人都欺騙了的事講了半天。

  「那年他也騙過一回人,」達麗亞插嘴說,「先把地分成等份,然後他就調唆瑪拉什卡·弗羅洛娃嚷著抽籤。」

  「老畜生,」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拉著長聲說道。

  「爸爸,誰去垛草和耙草呢?」杜妮亞什卡膽怯地問道。

  「那麼要你幹什麼?」

  「爸爸,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咱們叫阿克秀特卡·阿司塔霍娃一塊兒去幹。前些日子,司捷潘求咱們替他割一割。應該答應他。」

  第二天早晨,米吉卡·科爾舒諾夫騎著一匹備著鞍子的白腿兒馬來到麥列霍夫家的院子。

  滴滴答答地落著雨點。濃厚的黑雲籠罩在村落的上空。米吉卡從馬上彎下身子開開板門,騎進了院子。

  老太婆站在臺階上對他喊叫起來。

  「野小子,你跑來幹什麼!」她流露出明顯的不滿神情問道。老太婆不大喜歡這個不顧死活、好鬥的米吉卡。

  「伊莉妮奇娜,你這是要幹什麼呀?」米吉卡把馬拴在欄杆上,驚異地問道。「我是來找葛利什卡的。他在哪兒?」

  「在板棚下面睡覺呢。你是不是中風啦?連路也不會走啦?」

  「大嬸子,你真是多管閒事!」米吉卡氣哼哼地說道。他揮舞著一根很漂亮的鞭子,敲打著鋥亮的皮靴筒子,搖搖擺擺地向板棚底下走去。葛利高裡正睡在一輛卸掉前轅的大車上。米吉卡好像是瞄準一樣,眯縫起左眼,用鞭子抽了葛利高裡一下子。

  「起來,莊稼佬!」

  「莊稼佬」在米吉卡嘴裡是一句頂厲害的罵人話。葛利高裡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

  「你幹什麼?」

  「睡得夠多啦!」

  「別胡鬧,米特裡,不然我要生氣啦……」

  「起來,有事情。」

  「有什麼事?」

  米吉卡坐在大車邊緣的橫木上,用鞭子向下敲打著靴子上的幹泥,說道:「葛利什卡,太氣人啦……」

  「為什麼?」

  「真他娘的,」米吉卡狠狠地罵道,「他簡直臭美得太不像話啦,——一個騎兵中尉就這麼神氣。」

  他憤怒地,從牙縫裡急急忙忙地向外吐著字句,兩腿直哆嗦。葛利高裡站起來。

  「哪一個騎兵中尉呀?」

  米吉卡抓住他的上衣袖子,怒氣已經稍微消了些,說道:「立刻備上馬,咱們到草地上去。我要給他點顏色看看!我這樣對他說:『咱們來比比看。』他說:『把你所有的好朋友都叫來,我要把你們大家都比倒,因為我這匹驟馬的生母曾經在彼得堡軍官賽馬會上得過獎。』要我看,他那匹騾馬和它的生母——都該見鬼去!——我決不能叫他趕過我的牡馬!」

  葛利高裡急忙穿上衣服,米吉卡緊跟在他後面走,氣得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個騎兵中尉是到商人莫霍夫家來做客的。等等,他姓什麼來著?好像是姓利斯特尼茨基。是個胖胖的、一本正經的傢伙。戴著眼鏡。戴眼鏡也白搭,我是不能叫他追過我的牡馬的!」

  說笑著,葛利高裡備上了留著配種用的老騾馬,從場院的大門溜出——為的是不叫父親看見——趕到草原上去。他們倆向山坡下的草地跑去。馬蹄子踏著稀泥呱噠呱噠地響。有好幾個騎馬的人都在草地上那棵於枯的白楊樹邊等著他們。利斯特尼茨基中尉騎在一匹身軀細長、健美的驟馬上,還有七個騎馬的本村青年。

  「從哪兒跑起?」中尉扶了扶夾界眼鏡,欣賞著米吉卡的牡馬胸部強壯的筋肉,問米吉卡。

  「從這棵白楊樹到皇家池塘。」

  「這個皇家池塘在哪兒?」中尉眯縫起近視眼問道。

  「喏,就在那邊,大人,樹林子旁邊。」

  馬都排好了隊。中尉把鞭子舉到腦袋頂上。他的一邊肩膀上的肩章高高地聳了起來。

  「我喊到『三』——就放馬,好嗎?一,二……三!」

  中尉第一個沖了出去,一隻手按著制帽,俯在鞍頭,霎時,他就跑到其餘的人前頭去了。米吉卡站在馬鐙上,神情慌張,臉色蒼白;葛利高裡懶洋洋的,好久才把舉到腦袋頂的鞭子打在馬屁股上。

  從白楊樹到皇家池塘有三俄裡路。半路上,米吉卡的牡馬身於挺得像箭一樣直,追上了中尉的小騾馬。葛利高裡懶洋洋地跑著,他從一開始就落在後面,騎在馬上小跑著,好奇地注視著跑遠的、已經七零八落的騎士隊伍。

  在皇家池塘旁邊,有一個春水沖積成的土丘。那像駝峰似的、黃色的土丘頂上生著一些枯萎的、尖葉子的蛇蔥。葛利高裡眼看著中尉和米吉卡都一下於就躍上土丘,而且飛馳到那邊去了,其餘的人也都跟在他們後頭一個一個地滑了過去。當葛利高裡跑到池邊的時候,那些大汗淋漓的馬已經站在一起,下了馬的小夥子們圍住了中尉。米吉卡露出了抑制著的喜悅,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洋洋得意的神情。可是中尉的態度,卻使葛利高裡納悶,他竟一點也不感到慚愧:靠在一棵樹上,抽著紙煙,用小手指頭指著自己那匹好像剛洗過似的小驟馬說道:「我已經騎著它跑了一百五十俄裡路。昨天才從車站趕到這裡。如果它休息好了的話——科爾舒諾夫,你就不會追過我啦。」

  「可能,」米吉卡寬宏大量地說道。

  「全區再也沒有比他的牡馬跑得更快的啦,」一個最後跑到、滿臉雀斑的小夥子羡慕地說。

  「是匹好馬,」米吉卡由於剛才過分激動,所以現在手還在哆嗦,他拍了拍牡馬的脖子,呆呆地笑著,看了看葛利高裡。

  他們倆離開了眾人,順著山坡,沒走村內的街道,往回騎去。中尉冷淡地跟他們道了別,把兩個手指頭向帽檐上一伸,就轉過臉去。

  已經快要走到通向自家院子的胡同口的時候,葛利高裡看見了正朝他們走來的阿克西妮亞。她一面走著,一面低頭剝著一根小樹枝;一見葛利什卡,就把頭低得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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