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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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裡在家裡仔細地把鯉魚鱗上的幹沙子洗淨,用柳條拴著魚鰓。 他在大門口遇見了同年齡的好友米吉卡·科爾舒諾夫。米吉卡一面走著,一面玩弄著鑲著銀飾的皮帶頭,兩隻圓滾滾的、土黃色的眼睛,在細窄的眼縫裡閃著黃澄澄的油亮的光澤。兩個瞳人像貓眼似的朝上翻著,因此米吉卡的目光就顯得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你拿著魚上哪兒去?」 「這是今天的戰利品。拿到買賣人那裡去。」 「給莫霍夫家嗎?」 「是給他家。」 米吉卡用眼睛估量了一下鯉魚的重量。 「有十五俄磅吧?」 「還多半磅呢。我稱過啦。」 「帶我一塊兒去吧,我會幫你做買賣的。」 「走吧。」 「請客嗎?」 「那好說,別說廢話啦。」 做完禱告回來的人散滿了街道。 沙米利家的三弟兄也在路上並排走著。 大哥,獨臂的阿列克謝,走在中間。窄小的制服領子把他那筋肉發達的脖頸勒得筆直,捲曲、稀疏的小山羊鬍子神氣活現地往一邊翹著,左眼神經質地眨個不停。很久以前,在射擊場上,阿列克謝手裡的步槍炸裂了,槍栓的碎塊打傷了他的腮幫於。從那時起,這只眼睛就有事沒事地眨個不停;淺藍色的傷痕橫過臉頰,一直伸到頭髮裡去。左手被從肘部炸去,但是阿列克謝卻能很巧妙、準確地用一隻手捲煙:他把煙荷包夾在凸出的胸膛上,用牙咬下一塊夠用的紙片,把紙片半卷起,倒進煙草,手指頭便巧妙地、簡直是難以察覺地卷了起來。你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阿列克謝已經眨著眼睛叼起卷好的煙,在向人借火了。 他雖然僅有一隻胳膊,但卻是村子裡最好的拳擊家。他的拳頭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不過桃南瓜那樣大。可是有一次耕地的時候,他對公牛生起氣來,因為鞭子丟掉了,就用拳頭捶了公牛一下。公牛倒在犁溝裡,從耳朵裡流出血來,好容易才把牛治好了。兩個兄弟,一個叫馬丁,一個叫普羅霍爾,都很像阿列克謝,就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也是那樣身材短粗,像棵橡樹,不同的是他們都有兩隻胳膊。 葛利高裡跟沙米利弟兄們打招呼,米吉卡卻把腦袋扭得咯吧咯吧地響,走了過去。這是因為謝肉節時在拳鬥場上,阿廖什卡·沙米利毫不憐惜米吉卡的嬌嫩牙齒,照著臉上猛擊一拳,米吉卡就把兩個槽牙吐在被皮靴上的鐵後跟踏碎的藍灰色冰塊上。 阿列克謝走到他們跟前,一連眨了五次眼睛。 「是賣劈柴棍子嗎?」 「你買吧。」 「要多少錢?」 「一對公牛,外加一個媳婦。」 阿列克謝皺著眉,把那半截胳膊揮了一下。 「怪物,啊呀,怪物!……噢哈哈,外加一個媳婦……你還要牛犢子嗎?」 「你自個留著傳種接代吧,不然的話,你們沙米利家就會絕種啦,」葛利高裡粗野地嘲笑說。 廣場上,教堂圍牆旁邊聚了一群人。教會長老正在人群裡把一隻鵝舉在頭頂上,喊叫道:「半個盧布,有人給過價錢啦。誰還肯多出?」 鵝扭動著長脖子,藐視地眯縫著碧玉般的眼睛。 旁邊的一個圈子裡,一位灰白頭髮。胸前掛滿十字章和獎章的小老頭正在揮舞胳膊。 「我家的格裡沙卡爺爺又在講土耳其戰爭的故事啦,」米吉卡向那邊瞟了一眼,「咱們去聽聽嗎?」 「咱們聽故事的時候,鯉魚可就要臭啦,鼓脹起來。」 「脹起來會加重分量,對咱們有利。」 在廣場上,消防棚子後面,露出莫霍夫家的綠色房頂,消防棚裡扔著幾輛斷了車杆的。水桶乾裂的消防車。走過消防棚的時候,葛利高裡啐了一日唾沫,掩住鼻子。從破爛的消防車後面走出一個老頭子,他嘴裡叼著皮帶扣,一邊走,一邊扣著肥大的燈籠褲的扣子。 「憋不住啦?」米吉卡挖苦地問道。 老頭子扣上了最後一個扣子,從嘴裡拿出皮帶扣,問道:「跟你有什麼相干?」 「應當把你的鼻子按進屎裡去!把大鬍子,你的大鬍子在裡面蘸蘸才好!叫你的老太婆洗一個星期也洗不乾淨。」 「我把你這個壞小子按進去廣老頭子發火了。 米吉卡停了下來,像怕陽光一樣眯縫起貓似的眼睛。 「瞧,你有多文明。你給我滾開,狗崽子!你在這裡糾纏什麼?不然,我要拿皮帶抽你啦!」 葛利高裡跟米吉卡說笑著,走到莫霍夫家的臺階下邊。欄杆上密密麻麻地雕著一嘟嚕一嘟嚕的野葡萄。臺階上灑滿斑斑點點的懶洋洋的陰影。 「你瞧呀,米特裡,人家過的什麼日子……」 「門把手都是鍍金的。」米吉卡推開通到陽臺的門,嘮叨說:「要把剛才那位老大爺送到這裡就好了……」 「誰呀?」陽臺上有人問他們。 葛利高裡膽怯地頭一個走了進去。鯉魚的尾巴掃著油漆的地板。 「您找誰?」 一個姑娘坐在藤搖椅上。她手裡端著一個裝著楊梅的碟子。葛利高裡一聲不響地望著她那豐滿的、吃過楊梅的紅豔的心形嘴唇。姑娘低下頭,打量著走進來的人。 米吉卡立即來幫葛利高裡說話。他先咳嗽了一聲。 「你們買魚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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