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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聖·約翰先到。我求他等全都佈置好了再進房子。說真的,光想想四壁之內又肮髒又瑣碎亂哄哄的樣子,足以嚇得他躲得遠遠的。他看見我在廚房裡,照管著正在烘烤的茶點用餅,便走近爐子問道,「你是不是終於對女僕的活兒感到滿意了?」作為回答,我邀請他陪我全面察看一下我勞動的成果。我好不容易說動他到房子裡去走一走,他也不過是往我替他打開的門裡瞧了一瞧。他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後說,准是費了很大一番勞累和麻煩,才能在那麼短時間內帶來如此可觀的變化。但他隻字未提住處面貌改變後給他帶來了什麼愉快。

  他的沉默很使我掃興。我想也許這些更動擾亂了他所珍惜的某些往事的聯想。我問他是不是這麼回事,當然語氣有點兒灰心喪氣。

  「一點也沒有。相反,我認為你悉心考慮了每種聯想。說真的,我擔心你在這上面花的心思太多了,不值得。譬如說吧,你花了多少時間來考慮佈置這間房間?——隨便問一下,你知道某本書在哪兒嗎?」

  我把書架上的那本書指給他看。他取了下來,像往常一樣躲到窗子凹陷處,讀了起來。

  此刻,我不大喜歡這種舉動,讀者。聖·約翰是個好人,但我開始覺得他說自己冷酷無情時,他說的是真話。人的美德和人生的歡樂對他沒有吸引力——平靜的享受也不具魅力。他活著純粹是為了嚮往——當然是嚮往優秀偉大的東西。但他永遠不會休息,也不贊成周圍的人休息。當我瞧著他白石一般蒼白平靜的高聳額頭——瞧著他陷入沉思的漂亮面容時,我立刻明白他很難成為一個好丈夫,做他的妻子是件夠折磨人的事。我恍然領悟到他對奧利弗小姐之愛的實質是什麼。我同意他的看法,這不過是一種感官的愛。我理解他怎麼會因為這種愛給他帶來的狂熱影響而鄙視自己,怎麼會希望抑殺和毀滅它,而不相信愛會永遠有助於他或她的幸福。我明白他是一塊大自然可以從中雕刻出英雄來的材料——基督教徒和異教徒英雄——法典制定者、政治家、征服者。他是可以寄託巨大利益的堅強堡壘,但是在火爐旁邊,卻總是一根冰冷笨重的柱子,陰鬱沉悶,格格不入。

  「這間客廳不是他的天地,」我沉思道:「喜馬拉雅山谷或者南非叢林,甚至瘟疫流行的幾內亞海岸的沼澤,才是他用武之地。他滿可以放棄寧靜的家庭生活。家庭不是他活動的環境,在這裡他的官能會變得遲鈍,難以施展或顯露。在充滿鬥爭和危險的環境中——顯示勇氣,發揮能力,考驗韌性的地方,——他才會像一個首領和長官那樣說活和行動。而在火爐邊,一個快樂的孩子也會比他強。他選擇傳教士的經歷是正確的——現在我明白了」。

  「她們來啦!她們來啦!」漢娜砰地打開客廳門嚷道。與此同時,老卡羅高興地吠叫起來。我跑了出去,此刻天已經黑了,但聽得見嘎嘎的車輪聲。漢娜立刻點上了提燈。車子在小門邊停了下來,車夫開了門,一位熟悉的身軀走了出來,接著又出來了另一位。刹那之間我的面孔便埋進了她的帽子底下,先是觸碰了瑪麗柔軟的臉,隨後是黛安娜飄灑的卷髮。她們大笑著——吻了吻我——隨後吻了漢娜,拍了拍卡羅,卡羅樂得差點發了瘋。她們急著問是否一切都好,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便匆匆進了屋。

  他們被惠特克勞斯到這裡的長途顛簸弄得四肢僵硬,被夜間的寒氣凍壞了。但是見了令人振奮的火光便綻開了愉快的笑靨。車夫和漢娜忙著把箱子拿進屋的時候,她們問起了聖·約翰。這時聖·約翰從客廳裡走了出來。她們倆立刻摟住了他的脖子,他靜靜地給了各人一個吻,低聲地說了幾句歡迎的話,站了一會兒讓她們同他交談,隨後便說估計她們很快會同他在客廳會面,像躲進避難所一樣鑽進了客廳。

  我點了蠟燭好讓她們上樓去,但黛安娜得先周到地叮囑車夫,隨後兩人在我後面跟著。她們對房間的整修和裝飾,對新的帷幔、新的地毯和色澤鮮豔的瓷花瓶都很滿意,慷慨地表示了感激。我感到很高興,我的安排完全符合她們的願望,我所做的為她們愉快的家園之行增添了生動的魅力。

  那是個可愛的夜晚。興高彩烈的表姐們,又是敘述又是議論,滔滔不絕,她們的暢談掩蓋了聖·約翰的沉默。看到妹妹們,他由衷地感到高興,但是她們閃爍的熱情,流動的喜悅都無法引起他的共鳴。那天的大事——就是黛安娜和瑪麗的歸來——談他感到很愉快,但伴隨而來快樂的喧嘩,喋喋不休、欣喜萬分的接待,使他感到厭倦。我明白他希望寧靜的第二天快點到來。用完茶點後一個小時,那晚的歡樂到達了極致,這時卻響起來了一陣敲門聲,漢娜進來報告說,「一個可憐的少年來得真不是時候,要請裡弗斯先生去看看她的母親,她快要死了。」

  「她住在哪兒,漢娜?」

  「一直要到惠特克勞斯坡呢,差不多有四英里路,一路都是沼澤和青苔。」

  「告訴他我就去。」

  「先生,我想你還是別去好。天黑以後走這樣的路是最糟糕的,整個沼澤地都沒有路,而且又碰上了天氣這麼惡劣的晚上——風從來沒有刮得那麼大,你還是傳個話,先生,明天上那兒去。」

  但他已經在過道上了,披上了斗篷,沒有反對,沒有怨言,便出發了,那時候已經九點。他到了半夜才回來,儘管四肢凍僵,身子疲乏,卻顯得比出發時還愉快。他完成了一項職責,作了一次努力,感到自己有克己獻身的魄力,自我感覺好了不少。

  我擔心接下來的一整周使他很不耐煩。那是聖誕周,我們不幹正經事兒,卻沉浸在家庭的歡鬧之中。荒原的空氣,家裡的自由自在的氣氛,生活富裕的曙光,對黛安娜和瑪麗的心靈,猶如起死回生的長生不老藥。從上午到下午,從下午到晚上,她們都尋歡作樂。她們總能談個不休,她們的交談機智、精闢、富有獨創,對我的吸引力很大。我喜歡傾聽,喜歡參與,甚過幹一切別的事情。聖·約翰對我們的說笑並無非議,但避之不迭。他很少在家,他的教區大,人口分散,訪問不同地區的貧苦人家,便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一天早晨吃早飯的時候,黛安娜悶悶不樂了一陣子後問道,「你的計劃沒有改變嗎?」「沒有改變,也不可改變」便是對方的回答。他接著告訴我們,他離開英國的時間確定在明年。

  「那麼羅莎蒙德·奧利弗呢?」瑪麗問。這句話似乎是脫口而出的,因為她說完不久便做了個手勢,仿佛要把它收回去。聖·約翰手裡捧著一本書——吃飯時看書是他不合群的習慣——他合上書,抬起頭來。

  「羅莎蒙德·奧利弗,」他說「要跟格蘭比先生結婚了。他是弗雷德裡克·格蘭比爵士的孫子和繼承人,是S城家庭背景最好、最受尊敬的居民之一我是昨天從他父親那兒得到這個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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