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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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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爾科特度過的一段時間很有些折磨人。羅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一家絲綢貨棧去,到了那裡命令我挑選六件衣服。我討厭這事兒,請求推遲一下。不行——現在就得辦妥。經我拼命在他耳邊懇求,才由六件減為兩件。然而他發誓要親自挑選些衣服。我焦急地瞧著他的目光在五顏六色的店鋪中逡巡,最後落在一塊色澤鮮豔、富麗堂皇的紫晶色絲綢上和一塊粉紅色高級緞子上。我又重新悄悄地告訴他,還不如馬上給我買件金袍子和一頂銀帽子。我當然決不會冒昧地去穿他選擇的衣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因為他像頑石一般固執)我才說服他換一塊素靜的黑色緞子和珠灰色的絲綢。「暫時可以湊乎了」他說。但他要讓我看上去像花圃一樣耀眼。 我慶倖自己出了絲綢貨棧,隨後又離開了一家珠寶店。他給我買的東西越多,我的臉頰也因為惱恨和墮落感而更加燒灼得厲害了。我再次進了馬車,往後一靠坐了下來,心裡熱辣辣,身子疲憊不堪。這時我想起來了,隨著光明和暗淡的歲月的流逝,我已完全忘卻了我叔叔約翰.愛寫給裡德太太的信,忘了他要收養我讓我成為他遺產繼承人的打算。「如果我有那麼一點兒獨立財產的話。」我想,「說實在我會心安理得的。我絕不能忍受羅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成像玩偶一樣,或者像第二個達那厄那樣坐著,每天讓金雨灑遍全身。我一到家就要寫信到馬德裡,告訴我叔叔約翰,我要結婚了及跟誰結婚。如果我能期望有一天給羅切斯特先生帶來一筆新增的財產,那我可以更好地忍受現在由他養起來了。」這麼一想,心裡便感到有些寬慰(這個想法那天沒有實現),我再次大膽地與我主人兼戀人的目光相遇。儘管我避開他的面容和目光,他的目光卻執拗地搜尋著我的。他微微一笑。我想他的微笑是一個蘇丹在欣喜和多情的時刻,賜予他剛給了金銀財寶的奴隸的。他的手一直在找尋我的手,我使勁握了它一下,把那只被滿腔激情壓紅了的手甩了回去。 「你不必擺出那付面孔來,」我說。「要是你這樣,我就始終什麼也不穿,光穿我那身羅沃德學校的舊外套。結婚的時候我穿那套淡紫方格布衣服——你自己盡可以用珠灰色絲綢做一件睡袍,用黑色的緞子做無數件背心。」 他哧地笑了起來,一面搓著手。「呵,看她那樣子,聽她說話真有趣!」他大聲叫了起來。「她不是不可多得的嗎?她不是很潑辣的嗎?我可不願用這個英國小姑娘去換取土耳其王后宮的全部嬪妃,即便她們有羚羊般眼睛,女神一般的形體!」 這個東方的比喻又一次刺痛了我。「我絲毫比不了你後宮中的嬪妃,」我說,「所以你就別把我同她們相提並論,要是你喜歡這類東西,那你就走吧,先生,立刻就到伊斯坦布爾的市場上去,把你不知道如何開開心心在這兒花掉的部分現金,投入到大宗奴隸購買上去。」 「珍妮特,我在為無數噸肉和各類黑色眼睛討價還價時,你會幹什麼呢?」 「我會收拾行裝,出去當個傳教士,向那些被奴役的人—一你的三宮六院們,宣揚自由。我會進入後宮,鼓動造反。縱然你是三尾帕夏,轉眼之間,你會被我們的人戴上鐐銬,除非你簽署一個憲章,有史以來的專制君王所簽發的最寬容的憲章,不然至少我是不會同意砸爛鐐銬的。」 「我同意聽你擺佈,盼你開恩,簡。」 「要是你用那種目光來懇求,羅切斯特先生,那我不會開恩。我敢肯定,只要你擺出那付面孔,無論你在被迫的情況下同意哪種憲章,你獲釋後要幹的第一件事,便是破壞憲章的條件。」 「嗨,簡,你需要什麼呢?恐怕除了聖壇前的結婚儀式之外,你一定要我私下再舉行一次婚禮吧。看得出來,你會規定一些特殊的條件——是些什麼條件呢?」 「我只求內心的安寧,先生,而不被應接不暇的恩惠壓得透不過氣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說塞莉納.瓦倫的嗎?——說起你送給她的鑽石和毛料?我不會做你英國的塞莉納.瓦倫。我會繼續當阿黛勒的家庭教師,掙得我的食宿,以及三十鎊的年薪,我會用這筆錢購置自己的衣裝,你什麼都不必給我,除了……」 「噢,除了什麼呀?」 「你的尊重。而我也報之以我的尊重,這樣這筆債就兩清了。」 「嘿,就冷漠無禮的天性和過分自尊的痼疾而言,你簡直無與倫比。」他說。這時我們駛近了桑菲爾德,「你樂意今天同我一起吃飯嗎?」我們再次駛進大門時,他問。 「不,謝謝你,先生。」 「幹嘛『不,謝謝你呢?』要是我可以問的話。」 「我從來沒有同你一起吃過飯,先生。也看不出有什麼理由現在要這樣做,直等到.」 「直等到什麼呀?你喜歡吞吞吐吐。」 「直等到我萬不得已的時候。」 「你設想我吃起來象吃人的魔王,食屍的鬼魂,所以你害怕陪我吃飯?」 「關於這點,我沒有任何設想,先生,但是我想再過上一個月往常的日子。」 「你應該馬上放棄家庭教師這苦差使。」 「真的:請原諒,先生,我不放棄。我還是像往常一樣過日子,照例整天不同你見面,晚上你想見我了,便可以派人來叫我,我會來的,但別的時候不行。」 「在這種情況下,簡,我想吸一支煙,或者一撮鼻煙,安慰安慰自己,像阿黛勒會說的『pour me donner une contenance』。但要命的是,我既沒有帶雪茄煙盒,也沒有帶鼻煙壺。不過聽著——悄悄同你說——現在你春風得意,小暴君,不過我很快就會時來運轉。有朝一日牢牢抓住了你,我就會——打個比方——把你象這樣拴在一根鏈條上(摸了摸他的錶鏈),緊緊捆住不放。是的,美麗的小不點兒,我要把你揣在懷裡,免得丟掉了我的寶貝。」 他一邊說一邊扶我走下了馬車,當他隨後去抱阿黛勒下來時,我乘機進了屋,溜到了樓上。 傍晚時他按時把我叫了去。我早已準備了事兒讓他幹,因為我決不想整個晚上跟他這麼促膝談心。我記得他的嗓子很漂亮,還知道他喜歡唱歌——好歌手一般都這樣。我自己不會唱歌,而且按他那種苛刻的標準,我也不懂音樂。但我喜歡聽出色的表演。黃昏薄暮的浪漫時刻,剛把星光閃爍的藍色旗幟降到窗格上,我便立起身來,打開鋼琴,求他一定得給我唱個歌。他說我是個捉摸不透的女巫,他還是其他時候唱好,但我口口聲聲說沒有比現在更合適了。 他問我,喜歡他的嗓子麼? 「很喜歡,」我本不樂意縱容他敏感的虛榮心,但只那麼一次,又出於一時需要,我甚至會迎合和慫恿這樣的虛榮心。 「那麼,簡,你得伴奏。」 「很好,先生,我可以試試。」 我的確試了試。但立即被趕下了琴凳,而且被稱作「笨手笨腳的小東西。」他把我無禮地推到了一邊一—這正中我下懷—一,搶佔了位置,開始為自己伴奏起來,因為他既能唱又能彈。我趕緊走向窗子的壁龕,坐在那裡,眺望著沉寂的樹木和昏暗的草地,聽他以醇厚的嗓音,和著優美的旋律,唱起了下面的歌: 從燃燒著的心窩, 感受到了最真誠的愛, 把生命的潮流, 歡快地注進每根血管。 每天,她的來臨是我的希望, 她的別離是我的痛苦。 她腳步的偶爾延宕, 使我的每根血管成了冰窟。 我夢想,我愛別人,別人愛我, 是一種莫名的幸福。 朝著這個目標我往前疾走,心情急切,又十分盲目。 誰知在我們兩個生命之間, 橫亙著無路的廣漠。 白茫茫湍急而又危險, 猶如翻江倒海的綠波。 猶如盜賊出沒的小路, 穿過山林和荒漠。 強權和公理,憂傷和憤怒, 使我們的心靈兩相隔膜。 艱難險阻,我毫不畏懼,種種凶兆,我敢於蔑視。 一切騷擾、警告和威脅, 我都漠然處置。 我的彩虹如閃電般疾馳, 我在夢中飛翔。 光焰焰橫空出世, 我眼前是陣雨和驕陽。 那溫柔莊嚴的歡欣, 仍照耀著灰暗苦難的雲霧。 儘管陰森險惡的災難已經逼近,這會兒我已毫不在乎。 在這甜蜜的時刻我已無所顧忌, 雖然我曾衝破的一切險阻, 再度展翅迅猛襲擊, 宣佈要無情地報復。 儘管高傲的憎恨會把我擊倒, 公理不容我上前分辯。 殘暴的強權怒火中燒, 發誓永與我不共戴天。 我的心上人帶著崇高的信賴, 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裡。 宣誓讓婚姻的神聖紐帶,把我們兩人緊系在一起。 我的心上人用永不變心的一吻, 發誓與我生死同受。 我終於得到了莫名的幸福, 我愛別人—一別人也愛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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