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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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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桑菲爾德的草地上,他們也在曬制乾草呢,或者更確切些,我到達的時刻,農夫們正好下工,肩上扛著草耙回家去。我只要再走過一兩塊草地,就可以穿過大路,到達門口了。籬笆上長了那麼多薔薇花!但我已顧不上去採摘,巴不得立即趕到府上。我經過一棵高大的薔薇,葉茂花盛的枝椏橫穿過小徑。我看到了窄小的石頭臺階,我還看到——羅切斯特先生坐在那裡,手中拿著一本書和一支鉛筆,他在寫著。 是呀,他不是鬼,但我的每一根神經都緊張起來。一時我無法自製。那是什麼意思?我未曾想到一見他就這麼顫抖起來——或者在他面前目瞪口呆,或者動彈不得。一旦我能夠動彈,我一定要折回去,因為沒有必要讓自己變成個大傻瓜,我知道通往府上的另一條路。但是即使我認得二十條路也沒有用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我。 「你好!」他叫道,丟開了書和鉛筆。「你來啦!請過來。」 我猜想我確實往前走了,儘管不知道怎麼走過去的。我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動,而一味切記著要顯得鎮定,尤其要控制活動的面部神經——而它卻公然違抗我的意志,掙扎著要把我決心掩飾的東西表露出來。但我戴著面紗——這時已經拿下。我可以盡力做出鎮定自若的樣子。 「這可是簡·愛?你從米爾科特來,而且是走來的?是呀——又是你的一個鬼點子,不叫一輛馬車,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哢嗒哢嗒穿過街道和大路,偏要在黃昏薄暮,偷偷來到你家附近,仿佛你是一個夢,是一個影子。真見鬼,上個月你幹了些什麼?」 「我與我舅媽在一起,先生,她去世了。」 「道地的簡·愛式的回答!但願善良的天使保護我吧!她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從死人的住所來的,而且在黃昏碰見我一個人的時候這麼告訴我。要是我有膽量,我會碰碰你,看你是實實在在的人,還是一個影子。你這精靈呀!——可是我甘願去沼澤地裡捕捉五色的鬼火。逃兵!逃兵!」他停了燈刻後又補充說:「離開我整整一個月,己經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敢擔保!」 我知道,與主人重逢是一件樂事,儘管備受干擾,因為我擔心他快要不再是我的主人,而且我也明白我對他無足輕重了。不過在羅切斯特先生身上(至少我認為)永遠有著一種使人感染上愉快的巨大力量,只要嘗一嘗他撒給象我這樣離群孤鳥的麵包屑,就無異於飽餐一頓盛宴。他最後的幾句話撫慰了我,似乎是說,他還挺在乎我有沒有把他給忘了呢,而且他把桑菲爾德說成是我的家——但願那是我的家! 他沒有離開石階,我很不情願要求他讓路。我立刻問他是不是去過倫敦了。 「去了,我想你再看一眼就看出來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在一封信裡告訴我了。」 「她告訴你我去幹什麼了嗎?」 「呵,是的,先生!人人都知道你的倫敦之行。」 「你得看一看馬車,簡,告訴我是不是你認為它完全適合羅切斯特太太。她靠在紫色的軟墊上,看上去像不像波狄西亞女王。簡,但願我在外貌上同她更般配一點。你是個小精靈,那現在你就告訴我——能不能給我一種魔力,或者有魔力的藥,或是某種類似的東西,使我變成一個英俊的男子?」 「這不是魔力所能為的,先生,」我心裡又補充道,「一個親切的眼神是最需要的魔力,由此看來,你已經夠漂亮了,或者不如說,你嚴厲的神情具有一種超越美的力量。」 羅切斯特先生有時有一種我所無法理解的敏銳,能看透我沒有表露的思想,眼下他沒有理會我唐突的口頭回答,卻以他特有而少見的笑容,朝我笑笑。他似乎認為這種笑容太美妙,犯不著用於一般的目的。這確實是情感的陽光——此刻他將它撒遍我周身。 「走過去吧,珍妮特,」他說著空出地方來讓我跨過臺階。「回家去,在朋友的門檻裡,歇歇你那雙奔波不定、疲倦了的小腳吧。」 現在我該做的不過是默默地聽從他罷了,沒有必要再作口頭交談。我二話沒說跨過石階,打算平靜地離開他。但是一種衝動攫住了我——一種力量使我回過頭來。我說——或是內心的某種東西不由自主地替我說了: 「羅切斯特先生,謝謝你的關懷。回到你身邊,我感到出奇地高興,你在哪兒,那兒就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 我走得那麼快,甚至就是他要追趕也追趕不上。小阿黛勒一見我樂得差點兒瘋了,費爾法克斯太太照例以一種樸實的友情接待了我。莉婭朝我笑笑,甚至連索菲婭也愉快地對我說了聲「bonsoir」我感到非常愉快。你為自己的同類所愛,並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為他們增添了快慰時,你的幸福是無與倫比的。 那天晚上,我緊閉雙眼,無視將來;我塞住耳朵,不去聽「離別在即,憂傷將臨」的頻頻警告。茶點過後,費爾法克斯太太開始了編織,我在她旁邊找了個低矮的座位,阿黛勒跪在地毯上,緊偎著我。親密無間的氣氛,像一個寧靜的金色圓圈圍著我們。我默默地祈禱著,願我們彼此不要分離得太遠,也不要太早。但是,當我們如此坐著,羅切斯特先生不宣而至,打量著我們,似乎對一夥人如此融洽的景象感到愉快時——當他說,既然老太太又弄回自己的養女,想必她已安心,並補充說他看到阿黛勒是「preteacroquersapetitemamanAnglaise」時——我近乎冒險地希望,即使在結婚以後,他也會把我們一起安置在某個地方,得到他的庇護,而不是遠離他所輻射出的陽光。 我回到桑菲爾德府後的兩周,是在令人生疑的平靜中度過的。主人的婚事沒有再提起,我也沒有看到為這件大事在作準備。我幾乎天天問費爾法克斯太太,是否聽說已經作出了決定。她總是給予否定的回答。有一回她說,她事實上已經問過羅切斯特先生,什麼時候把新娘接回家來,但他只開了個玩笑,作了個鬼臉,便算是回答了。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有一件事更讓人感到奇怪,他沒有來回奔波,造訪英格拉姆小姐。說實在,那地方位於本郡與另一個郡的交界之處,相隔僅二十英里,這點距離對一個熱戀中的情人來說算得了什麼?對於羅切斯特先生這樣一位熟練而不知疲倦的騎手,那不過是一個上午的工夫,我開始萌生不該有的希望:婚事告吹,謠言不確,一方或雙方都改變了主意。我常常觀察我主人的臉,看看是不是有傷心或惱恨之情,但是在我的記憶中,他的面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毫無愁容或怒色。在我與我的學生同他相處的時刻,要是我無精打采,並難免情緒消沉,他反倒樂不可支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頻繁地被他叫到跟前,到了那裡他又待我這麼親切——而且,哎呀?我也從來沒有如此愛他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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