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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3)


  「馬上好,先生。肩膀已經包紮好了。我得治療一下胳膊上的另一個傷口。我想她的牙齒在這裡咬了一下。」

  「她吸了血,她說要把我的心吸幹,」梅森說。我看見羅切斯特先生打了個哆嗦,那種極其明顯的厭惡、恐懼和痛恨的表情,使他的臉扭曲得變了形。不過他只說:

  「來吧,不要作聲,理查德,別在乎她的廢話。不要嘮叨了。」

  「但願我能忘掉它,」對方回答。

  「你一出這個國家就會忘掉。等你回到了西班牙城你就算她已經死了,給埋了——或者你壓根兒就不必去想她了。」

  「怎麼也忘不了今天晚上!」

  「不會忘不了,老兄,振作起來吧。兩小時之前你還說你像條死魚那樣沒命了,而你卻仍舊活得好好的,現在還在說話。行啦:——卡特已經包紮好啦,或者差不多了。一會兒我就讓你打扮得整整齊齊。簡(他再次進門後還是第一回同我說話),把這把鑰匙拿著,下樓到我的臥室去,一直走進梳妝室,打開衣櫃頂端的抽屜,取件乾淨的襯衫和一條圍巾,拿到這裡來,動作利索些。」

  我去了,找到了他說的衣櫃,翻出了他指名要的東西,帶著它們回來了。

  「行啦,」他說,「我要替他梳裝打扮了,你到床那邊去,不過別離開房間,也許還需要你。」

  我按他的吩咐退避了。

  「你下樓的時候別人有動靜嗎,簡?」羅切斯特先生立刻問。

  「沒有,先生,一點聲息也沒有。」

  「我們會小心地讓你走掉,迪克。這對你自己,對那邊的可憐蟲都比較好。我一直竭力避免曝光,也不想到頭來洩露出去。來,卡特,幫他穿上背心。你的毛皮斗篷放在哪兒了?我知道,在這種見鬼的冷天氣裡,沒有斗篷,連一英里都走不了。在你房間裡嗎?——簡,跑下樓到梅森先生的房間去——在我的隔壁——把你看到的斗篷拿來。」

  我又跑下去,跑回來,捧回一件皮夾裡皮鑲邊大斗篷。

  「現在我還要差你做另一件事,」我那不知疲倦的主人說。「你得再去我房間一趟。幸虧你穿的是絲絨鞋,簡!——在這種時候,粗手笨腳的聽差絕對不行。你得打開我梳粧檯的中間抽屜,把你看到的一個小瓶子和一個小杯拿來,——快!」

  我飛也似地去了又來,揣著他要的瓶子。

  「幹得好!行啦,醫生,我要擅自用藥了,我自己負責,這瓶興奮劑,我是從羅馬一位意大利庸醫那兒搞來的——這傢伙,你准會踹他一腳,卡特,這東西不能包治百病,但有時還靈,譬如說現在。簡,拿點水來。」

  他遞過那小玻璃杯,我從臉盆架上的水瓶裡倒了半杯水。

  「夠了——現在用水把瓶口抹一下。」

  我這麼做了。他滴了十二滴深紅色液體,把它遞給梅森。

  「喝吧,理查德,它會把你所缺乏的勇氣鼓起來,保持一小時左右。」

  「可是對身體有害嗎?——有沒有刺激性?」

  「喝呀!喝呀!喝呀!」

  梅森先生服從了,顯然抗拒也無濟於事。這時他已穿戴停當,看上去仍很蒼白,但已不再血淋淋,髒兮兮。羅切斯特先生讓他在喝了那液體後,又坐了三分鐘,隨後握住他胳膊:

  「現在,你肯定站得起來了,」他說,「試試看。」

  病人站了起來。

  「卡特,扶住他另一個肩膀。理查德,振作起來,往前跨——對啦!」

  「我確實感覺好多了」梅森先生說。

  「我相信你是這樣。嗨,簡,你先走,跑在我們前頭,到後樓梯去把邊門的門栓拉開,告訴在院子裡能看到的驛車車夫——也許車子就在院子外頭,因為我告訴他別在人行道上駕車,弄得輪子紮紮響——讓他準備好。我們就來了。還有,簡,要是附近有人,你就走到樓梯下呼一聲。」

  這時已是五點半,太陽就要升起。不過我發覺廚房裡依然黑洞洞靜悄悄的。邊門上了栓,我把它打開,儘量不發出聲來。院子裡一片沉寂。但院門敞開著,有輛驛車停在外面,馬匹都套了馬具,車夫坐在車座上。我走上前去,告訴他先生們就要來了。他點了點頭。隨後我小心四顧,凝神靜聽。清晨一切都在沉睡,處處一片寧靜。僕人房間裡的門窗都還遮著窗簾,小鳥在白花滿枝的果樹上啁啾,樹枝像白色的花環那樣低垂著,從院子一邊的圍牆探出頭來。在緊閉的馬廄裡,拉車用的馬不時蹬幾下蹄子,此外便一切都靜謐無聲了。

  這時先生們到了。梅森由羅切斯特先生和醫生扶著,步態似乎還算自如,他們攙著他上了車,卡特也跟著上去了。

  「照料他一下,」羅切斯特先生對卡特說,「讓他呆在你家裡,一直到好為止。過一兩天我會騎馬過來探望他的。理查德,你怎麼樣了?」

  「新鮮空氣使我恢復了精神,費爾法克斯。」

  「讓他那邊的窗子開著,卡特,反正沒風——再見,迪克。」

  「費爾法克斯——」

  「噢,什麼事?」

  「照顧照顧她吧,待她儘量溫柔些,讓她——」他哭了起來,說不下去了。

  「盡我的力量。我已經這麼做了,將來也會這麼做的,」他答道,關上了驛車的門,車子開走了。

  「上帝保佑,統統都了結了!」羅切斯特先生一面說,一面把沉重的院門關上,並拴好。之後,他步履遲緩、心不在焉地踱向同果園接界的牆門。我想他已經用不著我了,準備回房去。卻又聽見他叫了聲「簡!」他已經開了門,站在門旁等我。

  「來,這裡空氣新鮮,呆一會兒吧,」他說,「這所房子不過是座監獄,你不這樣覺得嗎?」

  「我覺得是座豪華的大廈,先生。」

  「天真爛漫所造成的魔力蒙住了你的眼睛,」他回答說。「你是用著了魔的眼光來看它的,你看不出鍍的金是粘土;絲綢帳幔是蛛網;大理石是污穢的石板;上光的木器不過是廢木屑和爛樹皮。而這裡(他指著我們踏進的樹葉繁茂的院落)一切都那麼純真香甜。」

  他沿著一條小徑信步走去,小徑一邊種著黃楊木、蘋果樹、梨樹和櫻桃樹;另一邊是花壇,長滿了各類老式花:有紫羅蘭、美洲石竹、報春花、三色瑾,混雜著老人蒿,多花薔薇和各色香草。四月裡持續不斷晴雨交替的天氣,以及緊隨的春光明媚的早晨,使這些花草鮮豔無比。太陽正進入光影斑駁的東方,陽光照耀著花滿枝頭露水晶瑩的果樹,照亮了樹底下幽靜的小徑。

  「簡,給你一朵花好嗎?」

  他採摘了枝頭上第一朵初開的玫瑰,把它給了我。

  「謝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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