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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貝茜下樓去了一趟廚房,端上來一個小烘餅,放在一個圖案鮮豔的瓷盤裡,圖案上畫的是一隻極樂鳥,偎依在一圈旋花和玫瑰花苞上。這幅畫曾激起我熱切的羡慕之情。我常常懇求讓我端一端這只盤子,好仔細看個究竟,但總是被認為不配享受這樣的特權。此刻,這只珍貴的器皿就擱在我膝頭上,我還受到熱誠邀請,品嘗器皿裡一小圈精美的糕點。徒有虛名的垂愛啊!跟其他久拖不予而又始終期待著的寵愛一樣,來得太晚了!我已無意光顧這烘餅,而且那鳥的羽毛和花卉的色澤也奇怪地黯然無光了。我把盤子和烘餅挪開。貝茜問我是否想要一本書。「書」字產生了瞬間的刺激,我求她去圖書室取來一本《格列佛遊記》。我曾興致勃動地反復細讀過這本書,認為書中敘述的都實有其事,因而覺得比童話中寫的有趣。至於那些小精靈們,我在毛地黃葉子與花冠之間,在蘑菇底下和爬滿老牆角落的長春藤下遍尋無著之後,終於承認這悲哀的事實:他們都己逃離英國到某個原始的鄉間去了,那兒樹林更荒涼茂密,人口更為稀少。而我虔信,小人國和大人國都是地球表面實實在在的一部份。我毫不懷疑有朝一日我會去遠航,親眼看一看一個王國裡小小的田野、小小的房子、小小的樹木;看一看那裡的小人、小牛、小羊和小鳥們;目睹一下另一個王國裡如森林一般高聳的玉米地、碩大的猛犬、巨大無比的貓以及高塔一般的男男女女。然而,此刻當我手裡捧著這本珍愛的書,一頁頁翻過去,從精妙的插圖中尋覓以前每試必爽的魅力時,我找到的只是怪異和淒涼。巨人成了憔悴的妖怪,矮子淪為惡毒可怖的小鬼,而格列佛則已是陷身於險境的孤獨的流浪者了。我不敢往下看了,合上書,把它放在桌上一口未嘗的小烘餅旁邊。

  我以前常聽這首歌,而且總覺得它歡快悅耳,因為貝茜的嗓子很甜,至少我認為如此。而此刻,雖然她甜蜜的嗓子依舊,但歌裡透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有時,她幹活出了神,把迭句唱得很低沉,拖得很長。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唱出來,如同挽歌中最哀傷的調子。她接著又唱起一首民謠來,這回可是真的哀怨淒惻了。

  我的雙腳酸痛啊四肢乏力,前路漫漫啊大山荒蕪。沒有月光啊天色陰淒,暮靄沉沉啊籠罩著可憐孤兒的旅途。

  為什麼要讓我孤苦伶丁遠走他鄉,流落在荒野連綿峭岩重疊的異地。人心狠毒啊,唯有天使善良,關注著可憐孤兒的足跡。

  從遠處吹來了柔和的夜風,晴空中繁星閃爍著溫煦的光芒。仁慈的上帝啊,你賜福於萬眾,可憐的孤兒得到了保護、安慰和希望。

  哪怕我走過斷橋失足墜落,或是在迷茫恍惚中誤入泥淖。天父啊,你帶著祝福與許諾,把可憐的孤兒摟入你懷抱。

  哪怕我無家可歸無親無故,一個給人力量的信念在我心頭。天堂啊,永遠是歸宿和安息之所,上帝是可憐孤兒的朋友。

  「來吧,簡小姐,別哭了,」貝茜唱完了說。其實,她無異於對火說「你別燃燒!」不過,她怎麼能揣度出我被極度的痛苦所折磨?早上勞埃德先生又來了。

  「怎麼,己經起來了!」他一進保育室就說,「嗨,保姆、她怎麼樣了?」

  貝茜回答說我情況很好。

  「那她應該高興才是。過來、簡小姐,你的名字叫簡,是不是?」

  「是,先生,叫簡·愛。」

  「瞧,你一直在哭,簡·愛小姐,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哪兒疼嗎?」

  「不疼,先生。」

  「啊,我想是因為不能跟小姐們一起坐馬車出去才哭的,」貝茜插嘴說。

  「當然不是羅!她那麼大了,不會為這點小事鬧彆扭的。」

  這恰恰也是我的想法。而她這麼冤枉我傷了我的自尊,所以我當即回答,「我長得這麼大從來沒有為這種事哭過,而且我又討厭乘馬車出去。我是因為心裡難受才哭的。」

  「嘿,去去,小姐!」貝茜說。

  好心的藥劑師似乎有些莫明其妙。我站在他面前,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他灰色的小眼睛並不明亮,但現在想來也許應當說是非常銳利的。他的面相既嚴厲而又溫厚,他從從容容地打量了我一番後說:

  「昨天你怎麼得病的呢?」

  「她跌了一跤。」貝茜又插嘴了。

  「跌交:又耍娃娃脾氣了!她這樣年紀還不會走路?八九歲總有了吧。」

  「我是被人給打倒的,」我脫口而出。由於自尊心再次受到傷害,引起了一陣痛楚,我冒昧地作了這樣的辯解。「但光那樣也不會生病。」我趁勞埃德先生取了一撮鼻煙吸起來時說。

  他把煙盒放入背心口袋。這時,鈴聲大作,叫傭人們去吃飯。他明白是怎麼回事。「那是叫你的,保姆,」他說,「你可以下去啦,我來開導開導簡小姐,等著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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