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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你們大家都來了,我要向你們表示感謝,」他說。「我認為,諸位光臨,就是對我的關照;我應該向各位表示感恩。因此,我想首先說明,我到這裡來既不是想同別人吵架,也不是想說服別人,而是想講講道理;而我要像一個講道理的人所應做的那樣,不遺餘力使咱們大夥在分手時都能成為朋友。這就是我保證要做到的。你們中間有些人是瞭解我的為人的,瞭解我的人都會知道,我向來是不輕易地提出保證的。好啦,咱們還是談生意吧。今天在座的都是講信用的,咱們不必像那些靠字據過日子的律師要什麼書面保證。

  他停了一會兒,沒有別的人發言。有的在抽雪茄煙,有的在呷酒。他們這些都是善於恭聽他人意見的有耐心的人。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是些罕見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社會制約的人物,都是些拒不接受他人操縱的人物。除非他們本人願意,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沒有任何人能使他們屈從。他們都是些不惜採用欺詐與謀殺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意志的人。只有死神才能使他們放棄他們的意志。另外就是完全徹底的講道理,也能使他們放棄他們自己的意志。

  考利昂老頭子長歎了一口氣。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一步哪?」他為了提醒大家注意而提出了這麼一個不必回答的問題。「好吧,這也算不得什麼,許多蠢事已經是既成事實了。那些蠢事很不幸,很不必要。但是,讓我對發生的事情談談我個人的看法吧。

  他停下來想看一看,是否有人反對他片面地談論事情經過。

  「感謝上帝,我的健康恢復了,也許我可以為妥善處理這件事出一把力,也許我的兒子太冒失,大固執了。這,我不否認。不管怎麼樣,讓我就事論事地說,索洛佐找我是想談一件生意上的事情。在這件生意上,他要求我提供資金和政治影響,他說他已經得到了塔塔格裡亞家族的資助。這筆生意牽涉到毒品,對毒品生意我是不感興趣的。我是一個好靜的人,這樣費勁的買賣活動量太大了。我把這一點向索洛佐作了解釋,在解釋時,我對他、對塔塔格裡亞家族都儘量表示了尊重。我非常禮貌地婉言謝絕了他的要求。我告訴他說:他的生意不會妨礙我的生意,我沒有理由反對他以這種方式謀生。他把我的意思理解偏了,因而給咱們大家都帶來了不幸。哎,生活嘛,就是這個樣子。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一段心酸史。事情的演變不合乎我的意圖。」

  考利昂老頭子停了下來,對黑根做了個手勢,表示想要一杯冷飲。黑根很快地給他端來了一杯冷飲,考利昂老頭子潤了潤嘴巴。

  「如今我願意講和,」他說。塔塔格裡亞丟了一個兒子,我也丟了一個兒子,我們兩個對等了。如果人們都是不顧一切地滿腹怨恨,那世界將成什麼樣子?西西里傳統苦難的根源就在這裡:人們忙於家族間的仇殺,根本沒有工夫力爭取全家老小糊口子幹正事。這就是愚蠢。因此我在這裡要說,讓咱們恢復當初的和平局面吧。至於誰出賣了我的兒子,誰殺害了我的兒子,我在此之前沒有採取任何步驟去調查瞭解。有了和平,我也不去調查此案。我有個兒子,他有家歸不得。因此,我必須得到保證,當我把事情安排好,他可以安全回家的時候,不會遇到干擾,不會遭到當局的迫害。這個問題一旦解決了,咱們也許就可以談談別的事情了,談談與咱們利害攸關的事情。這樣,咱們今天也許可以為咱們自己,也為大家,做一件有利的事情。說到這裡,考利昂老頭子激動而謙恭地表示:「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效果很好,當年的考利昂就是這個樣子,擺事實,講道理,柔和而有韌性,說話的語氣軟綿綿的,但是,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注意到他自稱健康良好,這就意味著儘管考利昂家族遭到了種種不幸,他卻仍然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大家還注意到,在他提出的和平要求得到滿足之前,對別的事情的討論就等於白搭。大家另外還注意到,他要求恢復舊秩序。儘管過去一年來他吃了大虧,一旦恢復舊秩序,他也不會再損失什麼了。

  不過,回答考利昂老頭子的是艾密裡奧·巴茨尼,而下是塔塔格裡亞。他說話簡單扼要,一語中的,既不粗俗,也不盛氣淩人。

  「說得對,完全對,」巴茨尼說,「但是,有一點點需要補充的是,考利昂老頭子太謙虛了,有一點他故意沒有說到,那就是實際上索洛佐和塔塔格裡亞家族要是沒有考利昂老頭子的協助,就無法著手進行新生意。實際上,他拒絕,就等於損害了他們。當然囉,這也不怪他。說到底,事實是這樣的:那些願意從考利昂老頭子那裡接受小恩小惠的法官和政客,甚至在毒品販運問題上也願意幫他,但是對別的人,一旦涉及到麻醉劑買賣問題,他們就變得固執,扳也扳不動。如果索洛佐人自己的安全問題得不到某種保證,他就無法開展活動。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那咱們也就發不了財。如今人家加重了刑罰,當咱們的人在麻醉劑問題上犯了案,那些法官和檢察官就趁機拼命敲詐。即使一個西西里人,若被判二十年徒刑,也可能打破「緘默」的原則,把肚子裡的話全說出來。這,是不能允許的。考利昂老頭子把這一系統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我們想利用一下,他卻拒絕了,這就不夠朋友了。這就等於他從我們的嘴裡奪食。時代變了,不像過去那樣每個人都可以各行其是。如果考利昂掌握著紐約市所有的法官,那他就必須把法官拿出來分配一下,也就是咱們大家都來利用一下。當然囉,我們利用他所掌握的法官,他也可以提出一份帳單向我們要使用費。要使用費也是應該的,因為咱們大家究竟不是共產主義者。但是,他必須讓我們也從井裡打水喝。問題就是這麼簡單。」

  巴茨尼發表了這通議論之後,會場上一片寂靜。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要恢復到原來的狀態是不可能了。更為重要的是巴茨尼借著發言的機會流露出來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和平不能實現,他就將參加到塔塔格裡亞一邊,繼續進行反對考利昂家族的戰爭。他的活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大家都明白他們的生命和他們的產業所依靠的關鍵就是大家互相補台;同時大家還明白,拒絕一個朋友提出的幫忙的要求,就等於侵略行為。幫忙的要求一般都不是隨隨便便提出來的,因而也不可隨隨便便地加以拒絕。

  考利昂老頭子最後又作了一次答辯發言。

  「朋友們,」他說,「我當時拒絕並不是出於惡意。你們大家都很瞭解我,我什麼時候拒絕過向咱們這一行人提供方便?見死不救是違背我的天性的。但是,那次我卻不得不拒絕。為什麼呢?因為我認為毒品這種生意在幾年內會把咱們大家都毀掉。在這個國家裡。對毒品販賣的反應太強烈了。毒品同威士忌、賭博,甚至女人是不一樣的。威士忌、賭博,甚至女人是大多數人所需要的,只是教會和政府的頭面人物要禁止而已。而毒品,誰牽涉進去,誰就要遭殃。毒品還可能危及其他一切生意。說實在的,大家認為我有很大的魔力,能左右法官和司法官,我對此感到很榮幸,我也巴不得這是真的。後門嘛,我確實是有一些,但是,如果涉及到毒品問題,那麼平時對我的意見很尊重的人就很可能翻臉,不再尊重我的意見。在這個問題上,他們也怕牽連;對這個問題他們也有強烈的反感。而且,即使在賭博和其他方面願意幫助我們的警察,在毒品問題上也會拒絕幫助我們。因此。要求我在這些問題上幫忙,也就等於要求我危害自己。但是,如果諸位覺得力了解決其他問題,這樣幹也是適當的,那麼即使危害我自己,我也願意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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