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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認為這不像話,像是捨不得花錢。因此。他把房子前院整修了一下,臺階去掉了,改修成坡度很小的人行道。但吊車仍然保留著,專門用於運送棺材和屍體。房子後半部同前半部的弔唁廳與接待室是隔開的,中間有個很大的門,是隔音的;業務辦公室、給屍體塗防腐劑的屋子、棺材倉庫、鎖得很牢的貯藏化學藥品和可怕的整容器械的密室,都在後半部。勃納瑟拉走進辦公室,坐在辦公桌旁,點著一支香煙。他難得在這棟房子裡抽一次香煙。他在等候考利昂老頭子的到來。

  他等待著,心裡沮喪極了。他將接受什麼任務,這他心中是有數的。最近一年來,考利昂家族一直同紐約五大家族打仗,具體照片和說明充滿了報紙,雙方都有許多人遭到了屠殺。可以肯定,這次考利昂家族一定是失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們想隱瞞他的屍體,銷毀他的屍體:除了把屍體由殯儀館按照正常手續埋掉,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對他所承擔的任務並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會成為謀殺案的從犯,萬一走漏了消息,他肯定要坐幾年牢。他的女兒,他的老婆都會丟臉。他的名字,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這個受人尊敬的名字,也將被拖進黑幫戰爭的血污之中。

  他放縱自己,又抽了一支香煙。他還想到了更可怕的後果:別的黑幫家族一旦發現他幫助考利昂家族,也會謀殺他。想到這裡,他悔不該當初去找教父,求他為自己報仇。他悔不該當初讓自己的老婆同考利昂老頭子的老婆交朋友。他悔恨女兒的遭遇,美國的社會風氣,以及自己生意的興隆。想著想著,他又樂觀起來了,一切也可能平安無事。考利昂老頭子是一個聰明人,肯定為了保密,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他只要保持鎮靜就行了。因為有一種風險比任何別的風險都更能致人於死地,那就是,得罪老頭子。

  他聽到了汽車輪胎在石子路上的沙沙聲。他那有經驗的耳朵告訴他,有一輛汽車從狹窄的車道開來了,停在後院。他打開後門,讓他們進來。他見克萊門紮先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看上去非常毛躁的小夥子。他們沒有同勃納瑟拉打招呼,就把一個個房間搜查了一番,然後克萊門紮退了出去,那兩個年輕人待在殯儀館老闆身邊。

  幾分鐘後,勃納瑟拉聽出從狹窄的車道開過來的汽車是一輛沉重的救護車。接著克萊門紮又出現在門口,後面有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預感變成了現實。擔架上有一具用灰毯子裹著的屍體,發黃的腳從擔架的一端露了出來。

  克萊門紮給抬擔架的人做了個手勢,讓他們把擔架抬進那間給屍體塗防腐劑的屋子,接著,另一個人從黑暗的院子走進了燈光明亮的辦公室。這個人就是考利昂老頭子。

  老頭子變瘦了,動作很僵硬,不那麼自然。他用雙手拿著自己的帽子,他那大腦殼上的頭髮顯得很稀薄,同勃納瑟拉在女兒婚禮上看到的模樣比較起來,顯得老多了。但是他的身上仍然散發著威力。他把帽子按在胸口上,對勃納瑟拉說:「哎,老朋友,你願意給我幫幫這個忙嗎?」

  勃納瑟拉點點頭。老頭子跟著擔架走進了那間塗防腐劑的屋子,勃瑟拉緊跟在他後面。屍體放在了一張有溝槽的桌子上,考利昂老頭子拿著他的帽子輕輕地擺了一下,別的人就退了出去:「勃納瑟拉小聲地說:「你想要我幹些什麼?」

  考利昂老頭子凝視著那張桌子。

  「你全心全意地愛我,眼下我希望你一如既往,為我使出你的全部本事、全部技術,」他說。「我不希望他媽媽看到他這個樣子。」

  他走到桌子跟前,掀開毯子。亞美利哥·勃納瑟拉違背自己的全部意志,違背自己多年來的全部鍛煉和經驗,不由自主地驚歎了一聲。在桌子上躺著的就是面孔給子彈打得稀爛的桑兒·考利昂。左眼簡直是泡在血裡,眼球晶體上有一塊星狀傷痕。他的鼻樑骨和左頰骨也都給打得稀巴爛。

  一瞬間,老頭子感到頭昏眼花。他伸手抓住勃納瑟拉,免得暈倒。

  「看,人家把我的兒子打成什麼樣子了,」他說。

  也許因為戰局僵持,桑兒·考利昂才踏上以他自己的死亡為終結的消耗戰的血路、也許因為他那狂暴的性格失去了約束,他才落到了這個地步。總之,那年春夏,他向敵方附屬人員發動了毫無意義的襲擊。哈萊姆地區為塔塔格裡亞家族搖旗呐喊的人一個個給打死了。破壞碼頭工人罷工的暴徒給成批地屠殺了。五大家族的工會官員受到了警告:要他們保持中立。當考利昂派的賭注登記莊家和放債者仍然被禁止進入碼頭區的時候,桑兒派遣克萊門紮率領他的部隊在狹長的沿岸地區殺得雞飛狗跳牆。

  這種亂砍亂殺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這種做法不能影響戰爭的結局。桑兒是個出色的戰術家,也贏得了一個個出色的勝利,但是他卻缺少考利昂老頭子所具有的那種戰略天才,整個局勢陷於一訪問早已被敵人記錄下來了,因為這是他長期以來的致命弱點,所以他在這方面也防範得很嚴密。雖然璐西一點也沒有覺察,但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受到了桑迪諾兵團的監護:一旦她那層樓有一套房間空出來了,馬上就由桑迪諾兵團最可靠的士兵租用下來。

  老頭子在恢復健康,很快就會重新掌權,到那時候,戰局肯定會發生有利於考利昂家族的變化。對這一點,桑兒是有把握的。另外,在他捍衛他的家族帝國的同時,他還要贏得他父親對他的賞識,因為家族帝國的地位並不一定是長子繼承,他還得鞏固自己對考利昂帝國的繼承權。

  但是,敵人也在分析局勢,並得出了結論:避免徹底失敗的唯一辦法就是幹掉桑兒·考利昂。他們這時對形勢的理解更進了一步,認為同老頭子談判解決問題還是可能的,因為老頭子一貫通情達理的作風是人所共知的。他們開始痛恨桑兒那種嗜血成性的作風,認為這種作風實在野蠻,而且還缺乏生意人的敏銳的嗅覺,誰也不願意再出現那種兵荒馬亂的局面了。

  一天傍晚,康妮·考利昂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聽聲音,打電話的人是一個女郎,是打給卡羅的。

  「你是誰呀?」康妮問。

  電話裡的女郎格格地笑了起來,說:「我呀,我是卡羅的女朋友。我想要給他說,今天晚上不能見他了,我有事情要出城去。」

  「你這個臭母狗,」康妮·考利昂對著電話大聲罵起來,「你個臭婊子,爛母狗。」

  卡羅那天下午到田徑場參加賭博去了,當他回到家時,因為賭輸了,心情很煩躁。另外,他因為經常隨身捎帶著酒瓶,隨時都在喝酒,這時也喝得半醉了。他剛一踏進門,康妮就沖著他尖聲怪叫地罵起來。他沒有理她,進了洗澡間想洗個淋浴。他從洗澡間出來,光著身子站在她面前,自己擦呀擦的,準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出門去。

  康妮站在那兒,雙手按著臀部,氣得噘嘴瞪眼的,臉也發白了。

  「你哪兒也去不成了,」她說,「你那個姘頭打來了電話,說她今天晚上不能陪你了,你這個臭雜種,你居然厚著臉皮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給你的那些臭婊子,我要卡死你,你這個小雜種,」說罷,她向他猛撲過去,又是腳賜,又是手抓。

  他用一條肌肉發達的胳膊擋著她,使她無法挨近他的身子。

  「你發瘋啦,」他冷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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