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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老頭子除了一再重複他那個「每個人只有一個命運」的理論之外,經常責備桑兒,說他動不動就勃然大怒。老頭子認為,使用威脅乃是最愚蠢的自我暴露,事前不想一想就大發脾氣乃是最危險的任性表現。誰也沒有聽到過老頭子脫口而出地說過一句赤裸裸的威脅的話,誰也沒有看到過他發脾氣發得不能控制。就這樣,他竭力把自己的戒律教給桑兒。他認為:人生中除了有一個敵人過高估計你的缺點,就再也沒有更大的自然優勢了。

  兵團司令克萊門扎手把手地教桑兒打槍,揮舞絞刑刑具。桑兒不大喜歡使用意大利繩子,他美國化的程度太深了。他偏愛的是使用起來簡單、直截了當、與人力無關的盎格魯撒克遜槍炮,這使克萊門紮很傷心,但是,桑兒已經成了他父親歡迎的伴侶了,為他開汽車,還幫他辦很多小事。在隨後的兩年裡,他顯得好像是自然形成的、進入自己父親業務的兒子了。他不大穎脫,不太急切,卻滿足于一個不費氣力的工作。

  同時,他那個少年時代的夥伴和半結義兄弟湯姆·黑根卻要上大學了。弗烈特仍然在高中念書,么弟邁克爾在念小學,最小的妹妹康妮還是一個剛學走路的四歲小女孩,全家早就搬到布朗克斯區的一棟公寓裡去了。考利昂老頭子正在考慮在長島買一棟房子,但是他想把買房子的事同他正在擬定的計劃協調起來。

  維托·考利昂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美國所有的大城市都給地下世界的鬥爭打得個稀巴爛。好幾十個地方爆發了遊擊戰,野心勃勃的流氓一個個都拼命想割據,建立小帝國。像考利昂這樣的人都在竭力保衛自己的「邊疆」,保衛自己的生財之道。考利昂老頭子發現報紙和政府機構正在利用這種亂砍亂殺的局面設法推行越來越嚴厲的法律,設法採取越來越殘酷的警察手段。他預料,公眾義憤很可能導致民主程序暫時停止執行,這對他和他的臣民可能是個致命的打擊。他的帝國就內部而言,是穩固的。他決定先給紐約市,然後再給全國所有捲入戰爭的派別帶來和平。

  他對這個任務的危險性並不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把第一年用於同紐約幫派的頭目會談,做做準備工作,摸摸他們的底,建議劃分勢力範圍,並由一個組織鬆散的聯盟協調會批准後,大家共同遵守。但是當時幫派大多,互相衝突的特殊情況也大多了,要達成一致協議是不可能的。就像歷史上許多偉大的統治者和法典制訂者一樣,考利昂老頭子認定,除非把獨立統治的國家的數目壓縮到一個容易處理的小數目,不然秩序與和平是不可能的。

  有五六個「家族」實在太強大了,無法消滅。但是其餘的,例如街道「黑手」恐怖集團,各行其是的敲詐勒索的放債集團,還有那些尚未得到司法當局的適當保護(也就是說還沒有買通有關當局)的、強暴的賽馬賭博登記者集團,都得統統滾蛋。於是,他發動了一場實質上是殖民地侵略性質的戰爭來對付這類人物,把考利昂組織的全部人力、物力都投入到這場戰爭裡去了。

  紐約地區和平局面的取得,花了三年時間,並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一開始卻有點倒黴。原來老頭子早就決定要消滅的一群死心塌地的愛爾蘭強盜,憑著他們拼死拼活的蠻勁,差點獲得全勝。一個愛爾蘭匪徒,憑著自殺的犧牲精神,有一天由於偶然的機會沖進老頭子的警戒圈,瞄準老頭子的胸膛打了一槍。刺客立即給子彈打得千瘡百孔,但他造成的損失卻成了既成事實。

  不過,這一下卻給桑迪諾·考利昂造成了機會。由於父親動彈不得,他直接抓軍隊,組成自己的兵團,軍銜是司令。桑兒就像一個年輕的、沒有經過宣揚的拿破崙,表現出了領導城市戰爭的軍事天才。他還表現了一種冷酷無情的作風,沒有冷酷無情的作風是考利昂老頭子作為統治者的唯一缺點。

  從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桑兒·考利昂獲得了地下世界從來沒有過的最狡猾、最殘忍的劊子手的名聲。然而,單純就恐怖程度而言,同那個名叫路加·布拉西的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比較起來,他卻大為遜色。

  跟蹤殘餘的愛爾蘭匪幫,並單槍匹馬地把那一夥掃除乾淨的就是布拉西。當那五六個強大的家族中的一個家族企圖干涉,並充當那些零散的幫派的保護人時,為了殺一儆百而殺死這個家族的頭頭的,也是布拉西。另外,老頭子傷好了,恢復了健康,就同這個家庭講和了。

  到一九三七年,除了小的事件和誤會(當然這些小的事件和誤會有時也會造成毀滅性的嚴重後果),總的來說,紐約市的氣氛是平靜而和諧的。

  就像古代城邦國家的統治者用焦急的目光注視著野蠻部落在他們城牆周圍遊來蕩去一樣,考利昂老頭子也密切注視著他自己那個小世界外面的事態發展。他注意到希特勒的上臺,西班牙的陷落,德國在慕尼黑對英國進行的威嚇。他沒有受到外部世界的蒙蔽,清楚地看到了世界大戰即將來臨;他明白這場戰爭的影響。他自己的世界將更加強大,堅不可摧,不僅如此,那些善於隨機應變的、有遠見的人們可以利用戰爭的機會大發橫財。但是,要發橫財,在他自己版圖以內必須洋溢著和平氣氛,而同時外部世界戰爭卻瘋狂進行。

  考利昂老頭子帶著自己的信念走遍了美國。他風塵僕僕地到處奔走,與同舟共濟的人們會談,時而在洛杉磯、舊金山,時而在克利夫蘭、芝加哥、費城,時而在邁阿密,時而在波士頓。他是地下世界的和平使者,到一九三九年,他比任何教皇都成功,在全國最強大的地下組織之間,達成了切實可行的協議。這項協議,像美國憲法一樣,充分尊重每個成員在其本州或本市內的權威。協議包括的內容只是共同遵守勢力範圍,一致維護地下世界的和平。

  因此,當第二次世界大戰於一九三九年爆發的時候,當美國於一九四一年參戰的時候,維托·考利昂老頭子的世界仍然處於和平、有秩序的狀態,充分準備著同美國的其他工業部門,在平等的條件下共同收穫金色的果實。考利昂家族插手向黑市供應國家物價管理局的食品印花、汽油印花,甚至旅遊優先證。這個家族還可以幫助那些因得不到政府合同,因此就得不到原料供應的各被服公司搞到軍方合同,同時又幫助他們搞到黑市原料。他甚至還能夠給自己組織內部應徵的全體青年弄到免役證,使他們不到海外去打仗。他是在醫生的協助之下做到的,醫生出點子,在體檢之前先吃些什麼藥。另一種辦法是把青年人安插在軍事工業部門的免役崗位上。

  因此,老頭子有理由對自己的統治感到自豪。他那個世界對宣誓忠於他的人來說時安樂窩。他那個世界以外的那些相信法律和秩序的人們在成百萬地死去。但美中不足的是他自己的兒子邁克爾·考利昂拒絕走後門,志願為自己的國家去服役。使老頭子感到詫異的是,他組織裡面的另外幾個年輕人也是這樣。其中有一個小夥子試圖向他的司令解釋清楚,說:「這個國家一直待我很好。」

  這,本來可能使這些青年要倒大黴。但是,他既然已經原諒了自己的兒子,他也就必須原諒別的年輕人,儘管這些年輕人錯誤地理解了他們對老頭子和對他們自己的義務。

  在第二世界大戰結束時,考利昂老頭子認識到他不得不再一次改變策略,不得不使自己更加適應外部世界的情況變化。他相信他自己能夠在利益不受損失的情況下做到這一點。

  根據他自己的經驗,抱這種信念也是有理由的。使他走向正確道路的,是他體驗過的兩樁個人遭遇。在他的事業開始的初期,當時還很年輕的納佐林也還只是一個烤麵包師傅的助手,正計劃著要結婚,前來要求他幫助。納佐林同他未來的新娘(一個端莊的意大利姑娘)共同存了些錢,向家具批發商預付了三百美元。這個批發商讓他們任意挑選他們所需要的任何東西。擺在漂亮而樸實的臥室裡的兩個裝有鏡子的衣櫃,加上各種燈具,還有起居室需要的一套墊得很厚的沙發和扶手椅,上面蒙的是鮮豔的金錢花布。納佐林同他的未婚妻花了整天時間在堆滿家具的巨大的倉庫裡,高高興興地挑選他們中意的東西。批發商收了錢,他們的三百美元血汗錢揣進了批發商的口袋,他答應把挑選好的家具于本周內送到他倆已經租好了的一套房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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