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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桑兒不耐煩地說:「好吧,湯姆,你是參謀,那你就參謀參謀,我們究竟應該怎麼辦呢?」

  黑根抓起桌子上的威士忌酒瓶,自斟自酌起來。

  「我們不妨跟索洛佐談判,策略是拖,一直拖到你爸爸恢復健康,重返工作崗位為止。必要時我們甚至可以做點交易。等你爸爸下了床,他就可以左右全域,不費吹灰之力,所有的大家族都會跟著他的屁股轉。」

  桑兒勃然大怒:「莫非你認定我沒有能力對付索洛佐這小子?」

  黑根直瞅著他的眼睛。

  「桑兒啊,肯定你有能力贏他,考利昂家族有這樣的力量。你有克萊門紮和忒希奧這兩員幹將。如果來一場戰爭,他們兩個一聲令下,能集合上千人。但是,到頭來,整個東海岸將變成大屠宰場,別的大家族都會責怪考利昂一家,我們就到處樹敵。這是你爸爸絕對忌諱的。」

  邁克爾兩眼瞅著桑兒,滿以為他把這些話聽進去了。不料,桑兒竟對黑根反問道:

  「請問參謀,如果我老子死掉了,怎麼辦?那你能參謀些什麼哪?」

  黑根心平氣和地說:「我明知道你不會聽,但是我還是想勸勸你,在毒品問題上應該同索洛佐做一筆真正的交易。一旦失去了你爸爸在政界的後門和他本人的威望,考利昂家族的力量必然要損失一半。假如沒有了你爸爸,紐約其他大家族必將加緊支持塔塔格裡亞家族和索洛佐,目的是為了防止這場戰爭。總之,假如你爸爸死掉了,那你先做這筆交易,然後,等著瞧。」

  桑兒氣得臉色發白。

  「你說起來倒輕鬆,給打死的不是你爸爸。」

  黑根很自豪而爽快地說:「與你或邁克爾相比,我同樣是他的好兒子,或許是更好的兒子。這是我從參謀的角度給你提的意見。要從個人感情出發的話,那我恨不得把那些王八羔子統統幹掉。」

  他話音裡流露出來的感情,使桑兒感到難為情。

  桑兒說:「哦,耶穌基督,湯姆,我原來不是那個意思。」但是他就是這個意思,親不親,一家人,外人究竟是外人。

  當大家都在沉默中左右為難的時候,桑兒歎了口氣,不慌不忙地說:

  「好吧,那咱們就坐著別動,等到老頭子可以對我們發號施令的時候再說。不過,湯姆啊,我想你也應待在林蔭道的範圍之內。不要存僥倖心。邁克,你可得小心點啊,雖然我認為甚至像索洛佐這樣的亡命之徒也不會把私人拖進戰爭的漩渦,但是,還得小心。忒希奧,可以把你的人作為後備軍,讓他們在市內到處走走,探測風向。克萊門紮,等你把鮑裡·嘎吐解決了,就把你的人調到林蔭道這邊來,調進這棟樓房,接替忒希奧的人。不過,忒希奧,還得讓你的人繼續在醫院負責警衛工作。湯姆,明天早上你的頭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或派聯絡員同索洛佐和塔塔格裡亞家族聯繫談判的事。邁克明天帶兩個克萊門紮的人,到路加家裡去等他,或查查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這個混蛋王八羔子要是已經聽到消息,此刻可能正在搜尋索洛佐。要說他背叛老頭子,我絕不相信。那個「土耳其人」隨便用什麼引誘他,他也不至於走這一步。」

  黑根為難地說:「也許邁克不該如此直接地捲進來。」

  「說得對,」桑兒說,「邁克,你權當沒有這回事。再說,我也需要你在家守電話,這更重要。」

  邁克爾什麼也沒有說,他感到很慚愧;他發現克萊門紮和忒希奧故意顯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他明白他們這是掩飾他們對他的鄙視。他抓起電話,又撥通了路加·布拉西的電話,只聽那邊的電話鈴在一個勁地響著。

  彼得·克萊門紮那天晚上睡得很不好。早晨,他起得很早,為自己配製了早點:一杯白蘭地,一節很粗大的色拉米香腸和一大塊很厚的新鮮意大利麵包。像往常一樣,新鮮的意大利麵包仍然是送到家門口來的。然後他在一個素色大瓷杯裡斟滿了摻了茴香酒的熱咖啡。他穿著睡衣和紅氈拖鞋,一面「噗嗒噗嗒」地踱來踱去,一面沉思著當天的任務。昨天晚上,桑兒·考利昂交待得一清二楚,把鮑裡·嘎吐立即處理掉。這務必在今天完成。

  克萊門紮感到左右為難,這倒不是因為嘎吐原來是他的門生,也並不因此而說明這位司令沒有眼力。隨便說到哪裡,鮑裡的出身是無懈可擊的。他出身於西西里家庭。他同考利昂家的孩子從小是在一起長大的,而且還同考利昂家的一個兒子是同學。他成長的第一個階段都沒有毛病。他曾經被考驗過,也沒有發現什麼不足之處。然後當他經過了「過硬的考驗」之後,他就靠考利昂家族的資助過上了好生活,定期從東岸「賬本」得到補助,還在協會餉金名單上佔有了一個位置。但克萊門紮一直不知道鮑裡·嘎吐在外面當雇傭遊勇,用額外得來的高工資貼補他的收入。這是絕對違反家族規章制度的,但這也說明了這個人的品質。破壞這樣的規章制度的行為被認為是精力旺盛的表現,就像優秀的賽馬想掙脫複繩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精力充沛的勁頭。

  從另一方面講,鮑裡從來沒有因為額外得來的高工資而引起過什麼麻煩。撈取額外收入的活動一直是經過精心計劃的,幹得不聲不響,穩穩當當,也不傷害任何人。曼哈頓服裝中心餉金名單上有他的三千美元,在布魯克林貧民區瓷器廠餉金名單上也有一筆小數目。隨便怎麼說,年輕人口袋裡多有些錢用,這也是可以的,是合乎規矩的。可是誰料到鮑裡·嘎吐有朝一日會變成叛徒?

  使彼得·克萊門紮感到傷腦筋的是人員調配問題。對嘎吐的處決,倒普通得像家常便飯。問題是在家族組織系統中,司令從基層人員中提拔誰來接替嘎吐呢?這是重大晉升,不能隨便送給哪個「勤雜工」。要提拔的必須是堅強不屈、精明能幹、忠實可靠的人,不要那種一旦出了問題就說出真情的軟骨頭,而要那種受過西西里人的「啞巴」法即保密法的充分薰陶的好漢。此外,還有個問題,接受了新任務之後又該享受什麼樣的待遇呢?克萊門紮曾好幾次向老頭子建議過,建議對在出了麻煩時第一次上前線的關鍵的勤雜人員提高獎金,但是老頭子沒有同意。要是鮑裡拿到的獎金多一點,他很可能拒絕那個詭計多端的「土耳其人」索洛佐的利誘拉攏。

  克萊門紮進行了一番淘汰,候選人名單上最後只剩下三個了。第一個是流氓集團內部維持黑紀律的執法人。他同哈萊姆分區的幾個黑人彩票莊家一道活動,是個力大如牛的大漢,為人隨和,具有同群眾搞好關係的魅力,但有時會把人家搞得都怕他。克萊門紮在把他的名字考慮了半個小時之後就劃掉了。原因是此人同黑人來往過於頻繁,這就間接說明他人格上有污點。還有,他的職位空下來之後要另找人頂替也是困難的。

  克萊門紮考慮的第二個名字,是一個在組織系統中工作幹得很出色的小夥子。他是曼哈頓區持有考利昂家族執照的向放債者催帳的收款員。他是給賭注登記人當跑腳的。而要得到如此重大的提拔,顯然條件還不十分成熟。

  最後,他看中了羅科·拉朋。拉朋在家族系統中當學徒,時間雖短但表現很出色。戰爭中,他在非洲負過傷,走起路來明顯地有點瘸。克萊門紮讓他在黑市上聯繫,他經常到服裝中心串串,同物價管理局管食品印花稅的政府官員打交道。經過這類具體工作的鍛煉,拉朋出脫得很能幹,成了這一行當中解決麻煩問題的能手。克萊門紮特別欣賞的就是他準確的判斷力。拉朋明白對某個問題一味蠻橫固執,到頭來要麼是錢財上受重罰,要麼是刑事上被判坐牢六個月,辛苦賺來的大利還得付出一點代價。他很有自知之明:幹他這一行是不宜肆無忌憚地使用威脅手段的。只宜適可而止地用用威脅手段。他處理自己負責的整個系統的問題一向是採用低調,這也正好合乎需要。

  克萊門紮感到一陣輕鬆,一個行政人員在解決了一個棘手的人事安排問題之後所會感到的那種輕鬆。是的,適合當助手的就是羅科·拉朋。克萊門紮打算親自出馬處理這個問題,不光是為了幫助一個沒有經驗的生手經歷「過硬的考驗」,也是為了同鮑裡·嘎吐算個人之間的一筆帳。鮑裡一直是他的門生;他從前越級提拔了他,把許多更有資格、更忠誠的人都越過去了;他曾經幫助鮑裡經歷「過硬的考驗」,並千方百計提攜他。而今天,鮑裡不但背叛了家族,也背叛了他的恩師彼得·克萊門紮。這種不自愛的行為必須加以清算。

  一切都安排好了。鮑裡·嘎吐接到命令,下午三點有汽車來接他,沒有什麼要緊的事。現在,克萊門紮拿起電話,撥了羅科·拉朋的電話號碼。他並沒有說自己是誰,只簡單地說:

  「到我家來,我有個任務向你交待。」

  克萊門紮聽到拉朋的聲音很愉快,儘管是大清早,也聽得出他並沒有因為突然接到電話而驚慌,也沒有因為睡意尚濃而昏昏迷迷。他回答得很乾脆: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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