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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在聽著,聚精會神地注意著克萊門紮聲音裡細小的變化。感情是真摯的,但這卻是他善於當演員的一貫的絕招。

  「你必須接受挑戰,桑兒啊,」克萊門紮說,「你要我幹什麼?快吩咐吧。」

  「到我爸爸家裡來,」桑兒說,「把鮑裡·嘎吐帶出來。」

  「就這些嗎?」克萊門紮問,「要不要我派些人到醫院去?」

  「不要,我只要你同鮑裡·嘎吐來就行了,」桑兒說。

  雙方又沉默了好久,克萊門紮漸漸領會到話中之話了。桑兒為了顯得自然一些,故意問道:「鮑裡究竟上哪去了?他究竟在幹什麼?」

  電話裡不再喘粗氣了,克萊門紮警惕起來。「鮑裡有病,他感冒了,所以一直待在家裡。入冬以來他老是生病。」

  桑兒也立即警覺起來。「近兩個月來他有幾次生病在家?」

  「約莫三、四次,」,克萊門紮說。「我曾問過弗烈特,是否另找一個小夥子,但他不同意,說沒有理由剔掉他,十年來一直平平穩穩,這也是你知道的。」

  「知道,」桑兒說,「你來的時候,一定要把鮑裡帶上。我不管他病得怎麼樣。你明白嗎?」說罷,不等對方回答,他就「啪」一下扔下電話筒。

  妻子在小聲地哭泣。他瞪了她一眼,粗聲粗氣地說:

  「我們的人不管誰打電話來,告訴他用爸爸的特設電話找我;外人的電話,一律回答啥也不知道。要是湯姆老婆來電話,就說湯姆暫時不能回家,他有任務。」

  他盤算了一會。「有兩個人要來這兒暫住一下。」他看到她臉上驚恐的神色,不耐煩他說,「你別驚慌失措的,是我自己要他們在這兒住的。他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萬一有話要對我說,那就用爸爸的特設電話找我,但除非真有重要事,一般就甭給我打電話。還有,你甭驚慌。」說罷,他回頭就走了。

  夜幕已經降臨,十二月的寒風像鞭子一樣在林蔭道上抽打著。桑兒毫無恐懼地向著黑暗走去。八棟房子的所有權都歸考利昂老頭子。在林蔭道人口處兩邊的兩棟房子是家兵家將及其家屬居住的,幾個明星和單身漢住在底層。其餘六棟,同前面那兩棟一起,形成一個半圓,其中一棟是湯姆·黑根及其家屬居住的,一棟是考利昂老頭子的家屬居住的,最小最不顯眼的一棟是老頭子本人佔用的。第三棟是老頭子的退休了的老朋友免費居住的,但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君子協定:一旦老頭子提出要求,他們隨時搬出去。這條看來安安靜靜、和和平平的林蔭道,實際上不啻為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所有房子都配有泛光燈,把周圍照得通明,誰要想混進來躲在這兒,那是不可能的。桑兒穿過大街,向他父親的那棟房子走去。他用鑰匙開門進去,大聲喊叫:

  「媽,你在哪兒?」

  他媽應聲從廚房裡出來,隨著飄來了一股炸辣椒的氣味。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桑兒就攙著她的胳膊,扶她坐下。

  「我剛接到電話,」他說,「你別擔心。爸爸受傷住進醫院了。你換換衣服,準備一下,到醫院去看看,我馬上給你找汽車。行嗎?」

  桑兒點點頭。他媽把頭低了一會,然後回到廚房。桑兒跟在她後面,看著她關上了上面還放著一鍋辣椒的煤氣爐,然後到樓上的臥室去了。他從鍋裡取了些辣椒,從桌子上的籃子裡拿了些麵包,把麵包掰開,夾了些辣椒,熱燙燙的橄欖油從他手指縫裡一滴滴地掉下來。他走進樓角寬敞的大房間,這就是他父親私人辦公室。他從平時上鎖的小盒子裡拿起特設電話。這個電話是特別安裝的,登記時用的是假名字,假地址。他首先給路加·布拉西打電話,但沒有人接。接著他就打給住在布魯克林區的緊急兵團司令,這人對老頭子的忠誠是不容置疑的,他的名字叫忒希奧。桑兒把所發生的事情和他自己的打算都告訴了他。他要忒希奧趕快召集五十名絕對可靠的武工隊員,要他馬上派人到醫院去放哨,還得派人到這兒來執行任務。忒希奧問:

  「克萊門紮也被人家抓去了嗎?」

  桑兒回答:「我眼下不想用他的人。」

  忒希奧馬上就明白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對不起,桑兒,我現在要說的,你爸爸也會這樣說。不要太草率,克萊門紮會背叛我們?這我不能相信。」

  「謝謝你的關照,」桑兒說,「我也認為他不會背叛,但是我必須小心從事。明白嗎?」

  「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桑兒說,「我么弟在新罕布什爾州漢諾威城念大學。在波士頓找幾個我們認識的人去找找他,並把他護送到這裡來,先隱蔽一下,一直到這陣風波過了再說。我給他打電話說明情況,他會等著的。再提醒你一下,我現在是暴風雨中行舟,步步都很穩妥,小心。」

  「好,」忒希奧說,「等我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到你爸爸家裡,好嗎?我的人你都認識,是嗎?」

  「是,」桑兒說。

  他掛上電話,走到嵌在牆裡的小保險櫃跟前,用鑰匙打開,從保險櫃裡取出一本藍皮封面的有索引的記錄簿。他翻到「法」字部,找到了他想找的條目。這一條目的內容是:「雷·法瑞爾,五千美元,聖誕節前夕。」緊接著就是當事人的號碼。桑兒撥通了電話號碼,問道:

  「你是法瑞爾嗎?」

  那邊接電話的人答道:

  「是。」

  桑兒又說:「我是桑迪諾·考利昂。我想要你給我做一件小事,馬上就做。我想查兩個電話號碼,把這兩個電話號碼近三個月來所打出的所有電話和接到的所有電話的全部內容給我送來。」說罷,他把鮑裡·嘎吐和克萊門紮的電話號碼報給了法瑞爾。接著他又說:

  「這很重要。請於半夜前送給我,你會得到一份額外的非常優厚的聖誕節禮物。」

  在他坐下考慮問題之前,他又撥路加·布拉西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這使他有點傷腦筋,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路加聽到這個消息,自己會跑來的。在一個小時之後,這棟房裡就將擠滿家兵家將,他得給他們講講要幹什麼。他現在才有工夫想一想局勢的嚴重性。這是十年來對考利昂家族和他們的力量的第一次挑戰。索洛佐是這次挑戰的幕後人物,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除非他得到紐約五大家族中至少一個家族的支持,否則他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這一手。而這種支持一定來自塔塔格裡亞家族。顯然,出路有二,要麼全面戰爭,要麼按索洛佐的條件立即達成協議。桑兒獰笑了一下。詭計多端的「土耳其人」計劃得挺妙,但他卻不怎麼走運。老人還活著,這就得爆發戰爭。考利昂家族有路加·布拉西這樣的幹將,又有雄厚的財力,出路只能有一個。但是,令人煩惱不已的問題是路加·布拉西哪兒去了。

  把司機算在內,押著黑根的汽車裡共有四個人。人家把黑根推在後面座位上,夾在兩個人的中間,這兩個人就是那天站在他背後的那兩個。索洛佐坐在前面。黑根右邊的那個人把黑根的帽子朝下拉了一下,遮住了眼睛,這樣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連小指拇都不許動,」那個人說。

  汽車開的時間並不久,還不到二十分鐘;當他們下車的時候,因為夜幕早已降臨,黑根根本認不出是什麼地方。人家把他帶到一個地下室,讓他坐在餐廳用的直背椅子上。索洛佐坐在餐桌的對面,他那烏黑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像劫掠成性的禿鷲的凶相。

  「用不著害怕,」他說,「我知道你並不是人家家族中的骨幹力量。我是要你幫助考利昂一家,我也想要你幫助幫助我。」黑根把一支香煙往嘴裡放的時候,他的手在發抖。一個人拿來了一瓶黑麥威士忌,井給他在咖啡杯裡倒了一大口酒。黑根把那烈酒痛痛快快地喝了下去。這一杯酒下肚,手也不抖了,腳也不軟了。

  「你的老闆已經死了,」索洛佐說。他停下來注視黑根,使他感到吃驚的是,黑根一聽,馬上熱淚盈眶。他又接著說:「我們就在他的辦公樓外面,在大街上,把他結果了。我一得到報告,就把你牽來了。你務必在我和桑兒之間當個和事佬。」

  黑根默默不語。他對自己的悲痛也感到意外。一種淒涼之感和對死亡的恐懼在他心頭交織。索洛佐又接著說下去:

  「桑兒對我這一著感到很惱火,對嗎?你知道這倒也是一個妙著。麻醉劑是大有搞頭的。這種買賣可以賺大錢;只消一兩年,大家都可以發財。老頭子是個「老朽」,他那一套過時了,但他自己還不知道。現在他已經死了,隨便什麼也不可能把他的魂招回來了。我準備做一筆新交易,想要你說服桑兒能夠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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