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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那匹大馬卡吐穆的黑綢般光亮的頭被砍了下來,牢牢地嵌在一大塊血餅的中央。白白的又細又長的筋腱也顯露在外面。嘴邊滿是泡沫,那雙大蘋果似的眼睛,原來閃閃發光像金子,現在由於內出血,斑斑點點,像爛桃,死氣沉沉。烏爾茨被一種本能的恐怖嚇呆了。出於這種恐怖感,他尖聲怪叫,喊他的傭人快來;同樣出於這種恐怖感,他給黑根打電話,難以控制自己,發出了威脅。他語無倫次地狂亂地大發作,把總管家嚇壞了,起來忙喊烏爾茨的私人醫生和他的製片廠的第二號人物。但是,在他們到來之前,烏爾茨已經恢復常態了。

  他剛才是陷於嚴重休克了。什麼人能忍心把價值六十萬美元的牲口一下子毀掉?事前一句警告也沒有。採取這種行動之前不進行任何談判,用行動廢除談判。這種冷酷的行為,這種無視任何價值標準的蠻幹,說明幕後策劃者把他本人當作自己的法律,甚至當作自己的上帝。這個人根本不把他烏爾茨的馬廄保安隊放在眼裡。這時,烏爾茨想到:很明顯,必須有人先用蠻力把馬拉開,然後才會有人用斧頭從容不迫地把巨大的三角形的馬頭砍下來。而值夜班的保安人員卻硬說他們沒有聽到任何動靜,烏爾茨覺得這不可能。可以想辦法讓他們說出來。他們被收買了,可以想辦法讓他們說出是誰收買的。

  烏爾茨並不是一個蠢人,他只不過自私透頂罷了。他錯誤地認為:他在他的世界裡所操縱的權力,比考利昂老頭子的權力還要大得多了其實他只要認真一想就會明白,實際並非如此。這個信息他現在才領會出來,儘管他的錢很多,儘管他同美國總統有密切聯繫,儘管他一再聲稱,他同聯邦調查局局長有交情,但一個默默無聞的意大利橄欖油進口商會想出辦法要他的命,真是會要他的命!原因就是他不肯把他想要的角色分配給他。這種因果關係實在難以相信。人們沒有任何權利那樣蠻幹嘛。如果人們都那樣蠻幹,世界也就不成其為世界了。這是瘋狂,這就是說,你有錢,有公司,有發號施令的權力,照樣不能為所欲為,必須加以粉碎。這絕不能允許。烏爾茨讓醫生給了他一付非常溫和的鎮靜劑。藥幫助他鎮靜下來了,也能進行清醒思考了。真正使他震驚的,就是考利昂這個人如此隨隨便便地就下令毀掉價值六十萬美元的舉世聞名的好馬。六十萬美元啊!而且,這只不過是剛剛開頭而已。烏爾茨一陣發抖。他想到他已經建立起來的這套生活。他很有錢,只需把指頭一彎,並答應簽訂一個扮演合同,就可以把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弄到手。他受過國王和王后的接見。他所過的生活是錢和權所可能提供的最美好的生活。因一時任性而把這一切都豁出去,這真是發瘋。也許他能夠順藤摸瓜,最後查出考利昂。殺一匹賽馬,法律能判什麼刑?他放聲狂笑起來;他的醫生和傭人注視著他,心情緊張而憂慮。另一種想法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會因為有人如此傲慢地蔑視他的權威而變成加利福尼亞的大笑柄,他也就完蛋了。另外還有一種想法就是,也許人家不打算殺他本人,可能還有更厲害的陰謀詭計呢。

  烏爾茨下命令,採取必要措施,由他的親信組成的班子行動起來了。傭人和醫生宣誓保密,違者即為製片廠和烏爾茨本人的死敵。給報紙提供的說法是:賽馬卡吐穆在從英國運來美國途中不幸染病,現已殘廢,同時下命令把賽馬的屍體埋葬在莊園隱蔽處。

  六小時之後,約翰昵·方檀接到負責那部影片的執行製片主任打來的電話,要他於下星期一報到,準備參加演出。

  那天晚上,黑根來到老頭子家裡,為第二天同維吉爾·索洛佐舉行的重要會談幫助老頭子做準備工作。老頭子把他的大兒子召來參加。桑兒·考利昂,那張丘比特型的濃眉大眼的臉由於疲倦而皺作一團,端著一杯水在喝。黑根心裡想,他一定還在同那個伴娘亂槁。這是另一樁傷腦筋的事。

  考利昂老頭子坐在扶手椅裡,吸著「高貴」牌雪茄煙。黑根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經常放著一盒這種牌子的雪茄煙。他曾設法讓老頭子改吸哈瓦那牌,但老頭子卻說那種雪茄煙會傷他的喉嚨。

  「我們該知道的一切都搞清楚了嗎?」老頭子問道。

  黑根打開保存記錄的文件夾。這些記錄一點兒都不牽連刑事罪,僅僅是些別人看不懂的密碼,用以提醒自己是否把每個重要的細節都注意到了。

  「索洛佐打算要求我們幫忙,」黑根說,「他想要我們至少提供一百萬美元,並答應某種法律保護。這樣,我們就算參加進來了,誰也不會知道我們究竟陷進去多麼深。索洛佐是由塔塔格裡亞家族擔保的;看來塔塔格裡亞家族也可能參加進去了。這種買賣就是轉手麻醉劑。索洛佐在土耳其有聯繫,那兒L有人種鴉片。他從那兒把貨運到西西里,不會有困難;在西西里,他有工廠可以加工成海洛因。他有兩套轉換加工程序,必要時可以降格生產嗎啡,也可以升格生產海洛因。看樣子,西西里的加工廠保護得很好,萬無一失,唯一的問題就是運貨進美國,並接著分發推銷。還有,開辦資本也成問題。一百萬美元現款並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

  黑根發現考利昂老頭子在皺眉噘嘴。這位老人反對在做生意方面過分張揚。接著他說得很簡明扼要。

  「人家都說索洛佐是土耳其人。原因有二:一,他在土耳其待了很久,據說還有土耳其妻子兒女;二,據說他刀法很熟練,或者他年輕的時候,刀法曾經很熟練,只不過在做生意方面有點怨言,也不是沒有根據。一個很能幹的人,有主見。他有點歷史問題:坐過兩次牢,一次在意大利,一次在美國。當局認為他是個麻醉劑販子。他的這些問題對我們倒是有利的。這就是說,一追查,他絕對逃不脫,因為他被認為是個領頭的,還有前科。另外,他還有一個美國妻子,三個孩手:他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只要他知道他在美國的妻子兒子在生活方面有人照顧,他會堅強不屈,勇於承擔任何刑事責任。」

  老頭子咂了一口雪茄煙,然後問:

  「桑迪諾,你覺得如何?」

  黑根知道桑兒會說什麼。桑兒頭頂上有老頭子壓著,一直感到施展不開,心裡很煩惱。他想獨立地做做大生意。像這樣的買賣是正中下懷的。

  桑兒喝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酒。

  「在那種白粉裡,錢多的是,」他說,「但是,裡面也可能有危險,有些人到頭來可能要坐二十年牢。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不插手具體的經營活動,而只限於提供保護和資金,這倒也是個好主意。」

  黑根以贊成的神態打量了一下桑兒。桑兒一直表現得很精明。他一直想出人頭地,對他來說這方面大顯身手也是最合適的。

  老頭子又咂了一口雪茄煙。

  「你,湯姆,是怎麼想的哪?」

  黑根,為了表現得絕對嚴肅,先鎮靜了一會兒。他早就得出結論:老頭子會拒絕索洛佐的建議。但棘手的問題是,就他的經驗來說,這次是老頭子一生中不多幾次中的又一次把事情沒有考慮周全。也就是說,老頭子這次看得不遠。

  「說呀,湯姆,」老頭子在給黑根打氣。「即使一個西西里參謀,也並不老是同意統帥的意見。」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覺得你應該答應,」黑根說。「表面的理由你都知道了,但最關鍵的在這兒:麻醉劑比別的生意都有更多的錢可賺。如果我們不插手,別人就要插手,也許塔塔格裡亞家族就要插手。他們用賺來的錢可以網羅更多的警察和政治人物。他們的家庭就會發展得比我們強大,那時候,他們就會向我們逼過來,把我們的地盤搶過去。這也像國家的爭奪,如果人家搞武裝,我們也只好搞武裝。如果他們經濟強大起來了,那對我們就是一種威脅。眼下我們掌握的是賭博場,還有工會也在我們手中。就眼下而言,這些都是應該掌握的最關鍵的部門。不過,我覺得,麻醉劑是一樁正在興起的買賣,我們也必須參加一份,不然我們就有丟掉一切的危險。當然不是眼下就會丟掉一切,但十年之後就有危險。」

  老頭子似乎大為動心。他咂了一口雪茄煙,然後嘟嘟噥噥地說:

  「當然囉,這是最最關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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