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呼嘯山莊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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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出於非常無聊的好奇來問這話,」他插嘴,大笑一聲。「可是,我要答覆你的。昨天夜裡我是在地獄的門檻上。今天,我望得見我的天堂了。我親眼看到了,離開我不到三尺!現在你最好走開吧!如果你管住自己,不窺探的話,你不會看到或聽到什麼使你害怕的事。」 掃過爐臺、擦過桌子之後,我走開了,更加惶惑不安了。 那天下午他沒再離開屋子,也沒人打攪他的孤獨,直到八點鐘時,雖然我沒有被召喚,我以為該給他送去一支蠟燭和他的晚飯了。 他正靠著開著的窗臺邊,可並沒有向外望;他的臉對著屋裡的黑暗。爐火已經燒成灰燼;屋子裡充滿了陰天晚上的潮濕溫和的空氣;如此靜,不止是吉默吞那邊流水淙淙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就連它的漣波潺潺,以及它沖過小石子上或穿過那些它不能淹沒的大石頭中間的汩汩聲也聽得見。我一看到那陰暗的爐子便發出一聲不滿意的驚叫,我開始關窗子,一扇一扇地關,直到我來到他靠著的那扇窗子跟前。 「要不要關上這扇?」我問,為的是要喚醒他,因為他一動也不動。 我說話時,燭光閃到他的面容上。啊,洛克烏德先生,我沒法說出我一下子看到他時為何大吃一驚!那對深陷的黑眼睛!那種微笑和像死人一般的蒼白,在我看來,那不是希刺克厲夫先生,卻是一個惡鬼;我嚇得拿不住蠟燭,竟歪到牆上,屋裡頓時黑了。 「好吧,關上吧,」他用平時的聲音回答著,「哪,這純粹是笨!你為什麼把蠟燭橫著拿呢?趕快再拿一支來。」 我處於一種嚇呆了的狀態,匆匆忙忙跑出去,跟約瑟夫說——「主人要你給他拿支蠟燭,再把爐火生起來。」因為那時我自己再也不敢進去了。 約瑟夫在煤鬥裡裝了些煤,進去了,可是他立刻又回來了,另一隻手端著晚餐盤子,說是希刺克厲夫先生要上床睡了,今晚不要吃什麼了。我們聽見他徑直上樓;他沒有去他平時睡的臥室,卻轉到有嵌板床的那間:我在前面提到過,那間臥室的窗子是寬得足夠讓任何人爬進爬出的,這使我忽然想到他打算再一次夜遊,而不想讓我們生疑。 「他是一個食屍鬼,還是一個吸血鬼呢?」我冥想著。我讀過關於這類可怕的化身鬼怪的書。然後我又回想在他幼年時我曾怎樣照顧他,守著他長成青年,幾乎我這一輩子都是跟著他的,而現在我被這種恐怖之感所壓倒是多荒謬的事啊。 「可是這個小黑東西,被一個好人庇護著,直到這個好人死去,他是從哪兒來的呢?」在我昏昏睡去的時候,迷信在咕噥著。我開始半醒半夢地想像他的父母該是怎樣的人,這些想像使我自己很疲勞;而且,重回到我醒時的冥想,我把他充滿悲慘遭遇的一生又追溯了一遍,最後,又想到他的去世和下葬,關於這一點,我只能記得,是為他墓碑上的刻字的事情特別煩惱,還去和看墳的人商議;因為他既沒有姓,我們又說不出他的年齡,就只好刻上一個「希刺克厲夫」。這夢應驗了;我們就這樣作的。如果你去墓園,你可以在他的墓碑上讀到只有那個字,以及他的死期。 黎明使我恢復了常態。我才能瞅得見就起來了,到花園裡去,想弄明白他窗下有沒有足跡。沒有。「他在家裡,」我想,「今天他一定完全好了。」 我給全家預備早餐,這是我通常的慣例,可是告訴哈裡頓和凱瑟琳不要等主人下來就先吃他們的早餐,因為他睡得遲。他們願意在戶外樹下吃,我就給他們安排了一張小桌子。 我再進來時,發現希刺克厲夫先生已在樓下了。他和約瑟夫正在談著關於田地裡的事情,他對於所討論的事都給了清楚精確的指示,但是他說話很急促,總是不停地掉過頭去,而且仍然有著同樣興奮的表情,甚至更比原來厲害些。當約瑟夫離開這間屋子時,他便坐在他平時坐的地方,我便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他把杯子拿近些,然後把胳臂靠在桌子上,向對面牆上望著。據我猜想,是看一塊固定的部分,用那閃爍不安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而且帶著這麼強烈的興趣,以至於他有半分鐘都沒喘氣。 「好啦,」我叫,把麵包推到他手邊,「趁熱吃點、喝點吧。 等了快一個鐘頭了。」 他沒理會到我,可是他在微笑著。我寧可看他咬牙也不願看這樣的笑。 「希刺克厲夫先生!主人!」我叫,「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這麼瞪著眼,好像是你看見了鬼似的。」 「看在上帝面上,不要這麼大聲叫。」他回答。「看看四周,告訴我,是不是只有我們倆在這兒?」 「當然,」這是我的回答,「當然只有我們倆。」 可是我還是身不由己地服從了他,好像是我也沒有弄明白似的。他用手一推,在面前這些早餐什物之間清出一塊空地方,更自在地向前傾著身子凝視著。 現在,我看出來他不是在望著牆;因為當我細看他時,真像是他在凝視著兩碼之內的一個什麼東西。不論那是什麼吧,顯然它給予了極端強烈的歡樂與痛苦;至少他臉上那悲痛的,而又狂喜的表情使人有這樣的想法。那幻想的東西也不是固定的;他的眼睛不倦地追尋著,甚至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也從來不捨得移去。我提醒他說他很久沒吃東西了,可也沒用,即使他聽了我的勸告而動彈一下去摸摸什麼,即使他伸手去拿一塊麵包,他的手指在還沒有摸到的時候就握緊了,而且就擺在桌上,忘記了它的目的。 我坐著,像一個有耐心的典範,想把他那全神貫注的注意力從它那一心一意的冥想中牽引出來;到後來他變煩躁了,站起來,問我為什麼不肯讓他一個人吃飯?又說下一次我用不著侍候:我可以把東西放下就走。說了這些話,他就離開屋子,慢慢地順著花園小徑走去,出了大門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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