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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夫人走進來了,」她說,「跟個冰柱似的,冷冰冰的,又像個公主似的高不可攀。我起身把我坐的扶手椅讓給她。不,她翹起鼻子對待我的殷勤。恩蕭也站起來了,請她坐在高背椅上,坐在爐火旁邊:他說她一定是餓了。

  「『我餓了一個多月了,』她回答。盡力輕蔑地念那個『餓』字。

  「她自己搬了張椅子,擺在離我們兩個都相當遠的地方。等到她坐暖和了,她開始向四周望著,發現櫃子上有些書;她馬上站起來,想夠到它,可是它太高了。她的表哥望著她試了一會,最後鼓起勇氣去幫她;她兜起她的衣服,他一本一本拿下來裝滿了一兜。

  「這對於那個男孩子已是一大進步了。她沒有謝他;可是他覺得很感激,因為她接受了他的幫助,在她翻看這些書時,他還大膽地站在後面,甚至還彎身指點引起他的興趣的書中某些古老的插面;他也沒有因她把書頁從他手指中猛地一扯的那種無禮態度而受到挫折:他挺樂意地走開些;望著她,而不去看書。她繼續看書,或者找些什麼可看的。他的注意力漸漸集中在研究她那又厚又亮的卷髮上:他看不見她的臉,她也看不見他。也許,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作了什麼,只是像個孩子被一根蠟燭所吸引一樣,終於他從死盯著,後來卻開始碰它了,他伸出他的手摸摸一綹卷髮,輕輕的,仿佛那是一隻鳥兒。就像他在她的脖子上捅進一把小刀似的,她猛然轉過身來。

  『馬上滾開!你怎麼敢碰我?你呆在這兒幹嗎?』她以一種厭惡的聲調大叫,『我受不了你!要是你走近我,我又要上樓了。』

  「哈裡頓先生向後退,顯得要多蠢就有多蠢;他很安靜地坐在長椅上,她繼續翻她的書,又過了半個鐘頭;最後,恩蕭走過來,跟我小聲說:

  「『你能請她念給我們聽嗎,齊拉?我都閑膩了:我真喜歡——我會喜歡聽她念的!別說我要求她,就說你自己請她念。』

  「『哈裡頓先生想讓你給我們念一下,太太,』我馬上說。『他會很高興——他會非常感激的。』

  「她皺起眉頭,抬起頭來,回答說:

  「『哈裡頓先生,還有你們這一幫人,請放明白點:我拒絕你們所表示的一切假仁假義!我看不起你們,對你們任何一個人我都沒話可說!當我寧願舍了命想聽到一個溫和的字眼,甚至想看看你們中間一個人的臉的時候,你們都躲開了。可是我並不要對你們訴苦!我是被寒冷趕到這兒來的;不是來給你們開心或是跟你們作伴的。』

  「『我作了什麼錯事啦?』恩蕭開口了。『幹嗎怪我呢?』

  「『啊!你是個例外,』希刺克厲夫夫人回答,『我從來也不在乎你關不關心我。』

  「『但是我不止一次提過,也請求過,』他說,被她的無禮激怒了,『我求過希刺克厲夫先生讓我代你守夜——』

  「『住口吧!我寧可走出門外,或者去任何地方,也比聽你那討厭的聲音在我耳邊響好!』我的夫人說。

  「哈裡頓咕嚕著說,在他看來,她還是下地獄去的好!他拿下他的槍,不再約束自己不幹他的禮拜天的事了。現在他說話了,挺隨便;她立刻看出還是回去守著她的孤寂合適些:但已開始下霜了,她雖然驕傲,也被迫漸漸地和我們接近了。無論如何,我也當心不願再讓她譏諷我對她的好意。打那以後,我和她一樣板著臉,在我們中間沒有愛她的或喜歡她的人,她也不配有;因為,誰對她說一個字,她就縮起來,對任何人都不尊敬。甚至她對主人也會開火,並且也不怕他打她;她越挨打,她就變得越狠毒。」

  起初,聽了齊拉這一段話,我就決定離開我的住所,找間茅舍,叫凱瑟琳跟我一塊住:可是要希刺克厲夫先生答應,就像要他給哈裡頓一所單獨住的房子一樣;在目前我看不出補救方法來,除非她再嫁,而籌劃這件事我又無能為力。

  丁太太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儘管有醫生的預言,我還是很快地恢復了體力;雖然這不過是元月的第二個星期,可是我打算一兩天內騎馬到呼嘯山莊,去通知我的房東我將在倫敦住上半年,而且,若是他願意的話,他可以在十月後另找房客來住。我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要再在這裡過一個冬天的了。

  第三十一章

  昨天晴朗,恬靜而寒冷。我照我原來的打算到山莊去了:我的管家求我代她捎個短信給她的小姐,我沒有拒絕,因為這個可尊敬的女人並不覺得她的請求有什麼奇怪。前門開著,可是像我上次拜訪一樣,那專為提防外人的柵門是拴住的:我敲了門,把恩蕭從花圃中引出來了;他解開了門鏈,我走進去。這個傢伙作為一個鄉下人是夠漂亮的。這次我特別注意他,可是顯然他卻一點也不會利用他的優點。

  我問希刺克厲夫先生是否在家?他回答說,不在;但他在吃飯時會在家的。那時是十一點鐘了,我就宣稱我打算進去等他;他聽了就立刻丟下他的工具,陪我進去,並不是代表主人,而是執行看家狗的職務而已。

  我們一同進去;凱瑟琳在那兒,正在預備蔬菜為午飯時吃,這樣她也算是在出力了;她比我第一次見她時顯得更陰鬱些也更沒精神。她簡直沒抬眼睛看我,像以前一樣的不顧一般形式的禮貌,始終沒稍微點下頭來回答我的鞠躬和問候早安。

  「她看來並不怎麼討人喜歡。」我想,「不像丁太太想使我相信的那樣。她是個美人,的確,但不是個天使。」

  恩蕭執拗地叫她將蔬菜搬到廚房去。「你自己搬吧。」她說,她一弄完就把那些一推;而且在窗前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來,在那兒她用她懷中的蘿蔔皮開始刻些鳥獸形。我走近她,假裝想看看花園景致,而且,依我看來,很靈巧地把丁太太的短箋丟在她的膝蓋上了,並沒讓哈裡頓注意到——可是她大聲問:「那是什麼?」而冷笑著把它丟開了。

  「你的老朋友,田莊管家,寫來的信。」我回答,對於她揭穿我的好心的行為頗感煩惱,深怕她把這當作是我自己的信了。她聽了這話本可以高興地拾起它來,可是哈裡頓勝過了她。他抓到手,塞在他的背心口袋裡,說希刺克厲夫先生得先看看。於是,凱瑟琳默默地轉過臉去,而且偷偷地掏出她的手絹,擦著她的眼睛;她的表哥,在為壓下他的軟心腸掙扎了一番之後,又把信抽出來,十分不客氣地丟在她旁邊的地板上。凱瑟琳拿到了,熱切地讀著;然後,她時而清楚時而糊塗地問我幾句關於她從前的家的情況;並且呆望著那些小山,喃喃自語著:

  「我多想騎著敏妮到那兒去!我多想爬上去!啊!我厭倦了——我給關起來啦,哈裡頓!」她將她那漂亮的頭仰靠在窗臺上,一半是打哈欠,一半是歎息,沉入一種茫然的悲哀狀態;不管,也不知道我們是否注意她。

  「希刺克厲夫夫人,」我默坐了一會之後說,「你還不知道我是你的一個熟人吧?我對你很感親切,我認為你不肯過來跟我說話是奇怪的。我的管家從不嫌煩的說起你,還稱讚你;如果我回去沒有帶回一點關於你或是你給她的消息,只說你收到了她的信,而且沒說什麼,她將要非常失望的!」

  她看來好像對這段話很驚訝,就問:

  「艾倫喜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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