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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這話從一個當母親的人嘴裡說出來,伊麗莎白,只能讓人覺得是個藉口。我想,你當然知道,玉是你的僕人,她得聽命於你。在這個問題上,你做過努力嗎?"

  伊麗莎白蒼白的臉上飛起兩朵紅雲。她兩手緊握,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好像一隻腳被釘在地板上,只能在很小的範圍之內轉圈子。"沒,我沒有做過什麼努力。"她輕聲說。

  "你今年多大了?"

  "到九月就二十歲了。"

  "時間過得真快呀!十九歲就生了兩個孩子,十九歲就兩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現在,你終於從這痛苦中永遠解脫了。不!"他大聲說,"不要哭,伊麗莎白!現在不是流眼淚的時候。聽我把話說完。有你哭的時候。"

  伊麗莎白從她站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看見亞歷山大的背影。出什麼事了?他為什麼那麼痛苦?他確實受著痛苦的煎熬。她看見他抻了抻肩膀,漸漸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再開口說話的時候,語氣溫和了許多。

  "伊麗莎白,你把孩子交到像蝴蝶和玉這樣兩個忠心耿耿的中國女人手裡,我沒有絲毫責備之意。特別是你自己沒有過少女時代,一切都可以理解。我想,每天出去騎騎馬,或者趕著兩輪馬車到金羅斯兜兜風,這不期而至的自由讓你像喝了香檳酒一樣,暈暈乎乎。其實,這並沒有什麼不對。你已經盡了人妻之責,即使老默裡的上帝也不能對你提出更高的要求。現在,責任已經完結,倘若我是你,也會尥尥蹶子。"他歎了一口氣。"然而,雖然你對我已經不再有什麼義務,但是,你對你的孩子還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不禁止你騎馬、趕車、散步,或者做別的你想做的事情。因為我知道,你喜歡的這些活動都是正當的。可是,你絕對不能忽視兩個女兒的存在。再過兩三年,內爾就長大了,我可以把培養她的責任從你手裡接過來。可是,恐怕安娜不像內爾。"

  伊麗莎白臉上的紅雲漸漸散盡,她坐在椅子裡,雙手捧著臉頰。"你也看到了?"

  "這麼說,你還不是一無所知?"

  "不是。儘管玉總是對我說,安娜身上不舒服,感冒了,或者腰扭了。我一直納悶,但是從來沒有去證實一下自己的懷疑。你太好了。你怎麼責備我,怎麼批評我,都不為過。你怎麼發現安娜的發育有問題的?"

  "內爾今天晚上問我,安娜怎麼了?我們的大女兒說,她的腦袋抬不起來,還愛翻白眼。我就到育兒室,硬讓玉說出實情。"他轉過身,面對著妻子,臉色平靜,目光冷峻。"安娜不是發育有問題,伊麗莎白,她是智障。"

  伊麗莎白無聲地抽泣著。"這是她出生時難產留下的後遺症,"她說,"瑪格麗特和茹貝花了五分鐘才把她搶救過來。不是遺傳性疾病,亞歷山大。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是遺傳性疾病!"

  "我明白,"他不耐煩地說,"也許這一切背後都有原由,儘管什麼原由我不知道。我們有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兒,又有一個智障的女兒。也許就這樣扯平了。誰能說清楚呢?"

  他離開窗戶,朝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伊麗莎白,看著我!看著我!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之前,我們必須做出決定。那就是,安娜該怎麼辦?可以把她留在家裡,也可以送給別人撫養。如果留在家裡,你和玉就得一輩子照顧這個永遠無法自理的、可憐的孩子。我也可以給她找個好人家。絕對不讓她受到虐待。這種事兒,花錢就行。你想怎麼辦?"

  "你的意見呢?亞歷山大。"

  "當然留著她。"他說,那聲音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但是,這個包袱不能由我來背。如果玉出了問題,你怎麼辦?你能怎麼辦?"

  "留下她。"伊麗莎白說。"我一定要把她養大。"

  "那麼,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達成了共識。還有一件事情,我準備解雇瑪吉·薩默斯。這樣做,在一段時間內可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不便--我想讓她明天就離開這兒,一天也不能多留。我為薩默斯難過。她對我惟命是從,肯定不願意去金羅斯。但是,必須這樣做。我要在《悉尼先驅晨報》登廣告,雇管家。"

  "為什麼不找那種負責家政服務的中介公司呢?"

  "因為我要親自面試。"他掏出金懷錶,打開表蓋,瞥了一眼。"你最好快點兒吧,親愛的。茹貝七點鐘來。"

  "我不想下去吃飯了,請原諒。我得找玉談談,詳細瞭解安娜的病情。"

  他拉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了吻。"隨你的便吧。謝謝你,伊麗莎白。你即使願意把安娜送出去,我也不會責怪你。但是,你沒有那樣做,我很高興。"

  安娜智障的消息就像一瓢滾燙的水澆在茹貝的身上。亞歷山大並沒有馬上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他們先到書房抽了支雪茄,喝了杯白蘭地。亞歷山大說,伊麗莎白身體不適,所以不能作陪。但是茹貝靈敏的"嗅覺"告訴她,金羅斯公館肯定出了什麼事兒。因為她遠比伊麗莎白更瞭解亞歷山大。他眼睛裡的神情、臉上的表情都讓她對此深信不疑。自從安娜出生,她在他臉上沒有再看到這樣的神情,仿佛他對伊麗莎白不再抱什麼希望,已經把她推到心裡很不重要的一個角落。可是現在,她又看到了那種神情。

  他對她講起安娜的情況--他是如何發現她智障的,伊麗莎白對此反應如何--那表情因何而來便一清二楚了。茹貝喝了一大口白蘭地,讓自己緊張的神經放鬆一點。

  "哦,天哪,天哪!真讓我難過。"

  "不會比我或者伊麗莎白更難過。事已至此,既不能改變,也無法回避。伊麗莎白認為--我也同意她的看法--安娜腦子的損傷是出生時造成的。她沒有通常智障孩子那種傻呵呵的樣子。事實上,她長得非常漂亮,身體的比例也很勻稱。如果她躺在小床上,不看她那雙眼睛,什麼毛病也看不出來。正如內爾所說,那雙眼睛轉來轉去,卻沒有任何目標。玉說,她能學習。儘管光從勺子裡吃東西,就學了好長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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