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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把安娜遞過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小東西就像一個布娃娃,東倒西歪,連頭也抬不起來,不過,最終還是放到了亞歷山大的懷裡。被"剝奪"了孩子的玉站在那兒渾身顫抖。她那張典雅、美麗的臉仿佛凝凍成一副充滿恐懼的面具。

  亞歷山大第一次仔細端詳自己的二女兒。他立刻看出,內爾說的一點兒沒錯。安娜雖然只有十個月,但是長得比內爾漂亮,圓圓胖胖的,照料得很好。她黑頭發、黑眉毛、黑睫毛,灰藍色的眼睛目光散亂,而且似乎很難集中起來。如果說她小小的頭顱裡有什麼思想的話,那就是,她顯然認出抱她的那雙手有點異樣,她坐著的不是玉的腿。她在父親的懷抱裡扭動著身體,拍打著雙手,發出陣陣嗚咽。

  "謝謝你,玉,你可以把她抱走了。"亞歷山大說,注意到安娜臉上那種迷惑不解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玉剛把她抱過去,她就不再哭泣,只顧張開嘴吃勺子裡的糊糊。

  "現在,"他很平靜地說,"把真實情況告訴我,玉。你知道安娜智力有問題,多長時間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玉的臉頰滾下。她沒法擦掉眼淚,因為得兩隻手抱著孩子。"她出生不久我就知道了,"她抽泣著說,"貝迪·凱利也知道。薩默斯太太也知道。哦,她們倆在廚房裡那個笑呀!我拔出匕首,對這兩個女人說,如果她們膽敢在金羅斯把安娜的情況透漏出去,我就割斷她們的脖子。"

  "她們信嗎?"

  "哦,當然信。她們知道我這個人說到做到。我是異教的中國人。"

  "安娜的病情有沒有變化?"

  "比以前好多了,金羅斯先生,真的!可是,什麼事兒都需要時間,需要很長的時間。她現在已經能吃一小勺飯了。你看見了嗎?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她一定能學會。我去問過藥鋪裡的洪琦,他教我如何給安娜按摩脖子,讓她慢慢抬起頭來。"玉俯身用面頰貼著安娜烏黑的鬈髮。"我願意照料安娜,先生,我起誓!安娜是我的寶貝,除了我,誰也不能照顧她。珍珠、蝴蝶,或者別的什麼人都不能。哦,求求你,求求你,別讓我離開安娜!"玉又哭了起來。

  亞歷山大像個老人,慢慢站起來,一隻手放在玉的頭上。"別為這事兒著急,親愛的。我不會讓你離開安娜。你對她這樣盡心盡力,我謝還謝不夠呢!你說的對,安娜是你的孩子。"

  從育兒室出來,向下走一小節樓梯,就是伊麗莎白的房間。自從她離開病床,亞歷山大就再也沒有走進這間屋子。他注意到,屋子裡的陳設全變了。先前,他想通過悉尼飯店辦事處購置家具的計劃擱淺了。現在,屋子顯然是按照伊麗莎白的趣味佈置的。富麗堂皇的家具少了,鏡子也少了。印花棉布代替了錦緞帷幔,而且都是藍色,藍色,藍色。茹貝說,這是憂鬱的色調。

  我是怎麼了?自從安娜出生,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作為一家之主,居然一無所知。是的,我經常出去。勘測、修建到拉特溝的路,我信不過別人,只有親自出馬才放心。可是,沒有人向我請示過什麼,也沒有人向我彙報過什麼。最終,竟然是我兩歲的女兒說出事情真相。在這個全是女人的家裡,我是局外人。瑪吉·薩默斯……我這張網上的一隻胖蜘蛛。我早就應該知道這一點。伊麗莎白一直就不喜歡她,現在我明白為什麼了。好了,可以讓她和薩默斯從三樓搬出去,在金羅斯再給他們找一幢房子。讓她就住在那兒。我要雇新管家。一直雇下去,直到發現一個合適的人選。這個人不能討厭中國人,不能像貝迪·凱利那樣有一大堆狐朋狗友,每逢星期日到教堂做禮拜時,就飛短流長、造謠生事。

  "伊麗莎白!"他喊道,只走到化粧室就停下腳步。

  伊麗莎白立刻就走了出來。她還穿著酒紅色騎裝,眼睛睜得老大。

  "你騎一匹白馬,用這個顏色的面料做騎裝不合適,"他說,朝她鞠了一躬,"沾上白毛就不好看了。"

  她笑了笑,似乎有點後悔,屈身還禮,說:"完全正確,亞歷山大。下一套騎裝是乳白色的。"

  "你每天都出去騎馬,是嗎?"他問道,慢慢走到窗前。"我喜歡夏天,白天長。"

  "我也喜歡夏天。"她有點緊張地說,"是的,我幾乎每天都出去騎馬。除非突發奇想,趕著馬車到金羅斯轉上一圈兒。"

  一陣沉默,他繼續凝視著窗外的景色。

  "有什麼事嗎?亞歷山大。你為什麼來這兒找我?"

  "你經常去看安娜嗎?比方說,你去看馬的次數多,還是去看你女兒的次數多?"

  她急促地呼吸著,開始顫抖。"不,我想我去的次數不多,"她悶悶不樂地說,"玉把安娜親得要命,總讓我覺得,在育兒室我是不受歡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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