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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這位新學徒不但學得快,而且說話辦事很有點訣竅,很討人喜歡。一般來說,人如果太聰明,就容易惹那些不大聰明、不喜歡幹活兒的工人嫉妒,可是亞歷山大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他。也許因為大家都覺得小夥子對他們不會造成威脅,因為他毫不隱瞞自己的計劃:一旦從拉納克·斯蒂姆這兒學到他想學的東西,就離開這裡。他住在院子的一個角落,緊挨產生壓縮空氣的蒸汽機。遇到壞天氣,一塊鐵皮可以為他遮風擋雨。夜裡,只要往鍋爐裡加煤,便足夠暖和。這是康內爾先生對他格外的優待。經理認為既然"包住",就不能讓他挨凍。

  一八五八年,亞歷山大剛來格拉斯哥的時候,格拉斯哥是一座讓人心悸的城市。在大不列顛,這兒的死亡率最高,犯罪率也最高。因為大多數居民都擠在沒有飲用水、沒有下水道、沒有路燈的貧民窟裡。那是一座曲徑迷宮,無論警察還是政府官員,沒有一個人敢進去。市議員們大談用大規模爆破的辦法,徹底改造貧民窟的面貌,但是,像大多數地區一樣,說歸說,做歸做,紙上談兵只不過安撫一下人數不斷增長的富裕階層罷了。這個階層的人們不斷地被社會責任感和道德之心折磨。鋼鐵和煤炭工業在這座城市變得非常重要,因為格拉斯哥離這兩種原料的產地都很近。這就意味著,令人窒息的、有害的煙塵籠罩了整個城市。而方興未艾的化學工業更給格拉斯哥雪上加霜,有毒的氣體侵蝕著最健康的肺。

  亞歷山大並不想在一個地方久留,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在這兒待足夠長的時間,賺夠買一張車票的錢,獲得一封證明他品質優秀的推薦信、一份說明他精通鍋爐和蒸汽機製造的書面文件。

  在造型車間的學習結束之後,他就開始真正學習製造蒸汽機。他的頭腦那麼靈活,思維那麼敏捷,很快就看出許多可以改進的地方。當然,他十分清楚,作為學徒工,他的那些好主意都是康內爾先生的搖錢樹。康內爾先生將他的一系列發明都申請了專利權。嚴格地說,這就意味著康內爾先生沒有必要將所得利潤分給亞歷山大,一小點兒也不必。不過,在他那個時代,康內爾先生算是個公平的人。他經常給這個天才的小夥子十沙弗林①,表示謝意。他還希望能說服亞歷山大出徒之後,留在廠裡工作。他的發明已經使康內爾先生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除此而外,亞歷山大的工資從原先每天十二小時賺一先令,增加到第二年的五先令,第三年的一英鎊。康內爾先生需要他。

  可是亞歷山大並沒有留下來的意思。他把賺到的錢都藏到一個秘密小洞裡。那個小洞就在院牆上,從外面看和別的磚沒有兩樣。他不相信銀行,特別是格拉斯哥的銀行。一八五七年,西部銀行倒閉,給工業、商業、普通老百姓的儲蓄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他還住在原先那個小角落裡,還是買二手衣服穿,一個月一次乘坐喀裡多尼亞火車到鄉下找條小河,洗洗衣服、洗個澡。他最大的開銷就是吃飯。他長得很快,總是覺得肚子餓。"性"還沒有走進他的生活,因為他一天到晚累得要命,根本沒有時間想這些東西。

  他終於從康內爾先生手裡接過一紙文書。康內爾先生求他留下,他沒有應允。那份"文書"說,他三年學徒期滿,成績優秀,可以焊接、鍍銅,熟練地操作汽錘、軋鋼機,會彎鋼管、鐵皮,能用零部件組裝蒸汽機。他對蒸汽機的原理、理論以及力學原理頗多研究,在水力學研究方面極具天才。

  在拉納克·斯蒂姆,他的學問無人可比,連康內爾先生也在他之下。因為每逢星期日,他都到格拉斯哥大學圖書館學習。他深信,去圖書館比去教堂收穫大得多。按規定,除了本校的學生,別人不能到圖書館看書,可是沒有什麼能難倒亞歷山大。有一個大學生經常喝酒,從來不去圖書館,亞歷山大便借用他的圖書證,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去那兒讀書學習。

  亞歷山大在工具箱底部做了一個非常隱蔽的夾層,把賺來的金幣藏在裡面。他背著這個箱子,仿佛背著一根羽毛,走過坎伯蘭郡,朝利物浦②走去。他在英格蘭郡縣中這個最美麗、最寧靜的郡度過了溫馨、美好的幾天,便進入英格蘭第二大城市。這座城市和格拉斯哥一樣肮髒不堪,不過也許在有利於人體健康方面比格拉斯哥強一點點。

  亞歷山大並不想在利物浦待下去。他想到金礦淘金,只能在這兒等開往加利福尼亞的船。有一條船--奎尼匹亞克號停泊在港灣。這是一條新式三桅木制帆船,用蒸汽機推動螺旋槳,而不是那種用老式槳輪做動力的船。船主兼船長是康涅狄格人,能有一個真正懂得船用蒸汽機的年輕人在船上服務,他很高興。因為奎尼匹亞克號的工程師已經對亞歷山大實地嚴格考核過。沒有一個美國佬相信"一紙文書"。

  奎尼匹亞克號裝載的貨物混雜在一起,有採礦設備,比如用電池起動的粉碎機,巨大的鑄鐵蒸餾器--這玩意兒的用途亞歷山大猜不出來--蒸汽機,岩石破碎機。還有許多黃銅配件,謝菲爾德①餐具,蘇格蘭威士忌,咖喱粉。

  "都是因為內戰,"工程師解釋道,"美國的鋼鐵全都造了槍炮和別的戰爭用的東西。加利福尼亞不得不從英格蘭買需要的物資。"

  "我們能到紐約嗎?"亞歷山大問,心裡充滿對那座神話般的希望與夢想之城的嚮往。

  "不,我們去費城。多裝點煤就是了。我們只是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升起風帆。用蒸汽機既快又可以保證直線航行,用不著搶風行駛,也不必搏擊反方向的洋流。"

  奎尼匹亞克號剛剛從愛爾蘭海進入大西洋,亞歷山大便明白,為什麼船長那麼希望船上再有一個懂蒸汽機的人。眾所周知,老哈利暈船暈得特別厲害,一邊踉踉蹌蹌值班,一邊手裡拿著個桶朝裡面吐。

  "會過去的,"老哈利喘著粗氣說,"只是太他媽的討厭了。"

  "快回鋪上休息一會兒吧,你這個老強驢。"亞歷山大用命令的口氣說。"我一個人應付得了。"

  但是,要想在波濤洶湧的大海制服一頭處於壓力之下的機器巨獸,讓它好好幹活兒,即使兩個人也得滿負荷工作。因此,兩天后,老哈利再出現的時候--顯然熬過了暈船之苦--亞歷山大松了一口氣。但是由於潤滑油質量太差,發動機曲軸和活塞杆末端連接的軸承很容易變熱。這當然不是老哈利的錯,問題在於所有可以使用的潤滑劑質量都不過關。燒鍋爐的活兒經常忙不過來。兩個鍋爐工中有一個喝多了蘇格蘭威士忌,差點醉死。這些事情給亞歷山大留下深刻的印象,對美國人最初的看法也由此形成:他們不像英格蘭人或者蘇格蘭人那樣等級分明。老哈利雖然是工程師,但是掄起鏟子高高興興地替那個喝醉了的傢伙往爐膛裡加煤。另外那個鍋爐工和別人玩牌的時候尖酸刻薄,贏了之後,莫名其妙掉進大海。奎尼匹亞克號三個"官兒"便輪番幹他的活兒。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工程師或者船上的官員絕對不會放下架子幹體力活兒,可是講求實際的美國人總是自己動手,拿起鏟子添煤,而不是向船員們發號施令。船員是真正意義上的水手。他們痛恨由於船艙裡安裝了什麼"氣喘吁吁"的、危險的玩意兒,使他們這個行業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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