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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但是,學習鋼琴並非易事。不能說伊麗莎白一點兒天分也沒有,但她畢竟不是在音樂氛圍中長大的。對她而言,完全是從零開始。她連音樂最基本的知識都不具備。這樣日復一日地敲擊琴鍵,練習音階,什麼時候才能彈出個曲子?

  "是啊。但是,首先,你的手指要變得非常敏捷、靈巧,左手要習慣於和右手同時做不同的動作。耳朵要分辨出每一個音符之間的區別。"西奧多拉說。"現在,再來一遍,親愛的伊麗莎白。你正在進步,真的。"

  短短一個星期,她們倆就不再被那些虛禮所拘束,相互開始直呼其名。學鋼琴成了"例行公事",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伊麗莎白的孤獨。除了星期日,每天上午十點,西奧多拉都坐車來山上亞歷山大的府邸。午飯前,教伊麗莎白樂理。午飯就在伊麗莎白最喜歡的"溫室"裡吃,然後開始沒完沒了地練音階。下午三點,西奧拉多又坐車回金羅斯。有時候,她們一起在花園裡散步。有一次,沿著那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直走到能看見她那幢小房子的地方。西奧多拉指著房子讓伊麗莎白看。這座房子是她的驕傲,讓她欣喜萬分。

  但是,她從來沒有邀請伊麗莎白去她那兒做客。個中原因,伊麗莎白心知肚明。在這個問題上,亞歷山大態度非常堅定。不管什麼原因,他的妻子都不能造訪金羅斯。

  伊麗莎白第二個月沒來月經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懷孕了。但是她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亞歷山大。麻煩在於,她還不真正瞭解他,而且他不是她想瞭解的那種人。儘管她一再告誡自己,對丈夫的恐懼毫無道理,但是,亞歷山大依舊赫然聳立在她的心中,遙不可及,令人敬畏。他總是忙得不可開交,她甚至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所以,她怎麼能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呢?懷孕讓她心裡充滿一種難以言傳的快樂,而這種快樂和"那事兒"、和亞歷山大並無關係。不論她在心裡怎樣顛來倒去地想,她還是沒法張口。

  來金羅斯府邸兩個月之後,她給他演奏了ForElise。他總算回家吃了一頓晚飯。聽了她的演奏,他非常高興。因為她一直等到手指可以準確無誤地對付那些琴鍵,才在他面前"露了一手"。

  "太棒了!"他大聲說,把她從琴凳上抱起來,兩個人一起坐在一張休閒椅上。他把她放在大腿上,第一次咬了咬嘴唇,清了清喉嚨,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她說,以為他要問關於鋼琴課的事兒。

  "我們結婚已經兩個半月了,可是沒見你來月經。你是不是懷孕了?親愛的。"

  她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喘著粗氣。"哦,哦!是的。我是懷孕了,亞歷山大,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他很溫柔地吻了吻她。"伊麗莎白,我愛你。"

  如果伊麗莎白能繼續坐在他的腿上,如果亞歷山大能繼續讓自己滿腔柔情奔湧而出,如果他只是把話題限定在表達對孩子即將問世的喜悅,限定在闡述這樣一個美好的事實--這個還是個大孩子的姑娘已經成熟到可以和他建立更親密的關係的話,誰知道伊麗莎白和亞歷山大之間將發生什麼事情?

  可是,他突然把她從懷裡推開,滿臉冷酷地站在她面前,一雙憤怒的眼睛看著她。她以為自己做錯什麼惹惱了他,嚇得渾身顫抖,向後縮著,想從他手裡掙開。那雙牢牢抓著她的手也在痙攣。

  "因為你已經懷了我的孩子,現在是我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你的時候了。"他用很嚴厲的聲音說。"我不是德拉蒙德家的人。不是!別出聲,安靜!聽我說!我不是你的第一代堂兄,伊麗莎白,只是默裡家族--你母親那邊一位遠房表兄。我母親是默裡家族的人,但是我不知道父親是誰。鄧肯·德拉蒙德知道我的母親另有所愛,原因很簡單--她一年多拒絕和他同床,卻懷了孩子。他逼迫她說出對方是誰,母親死也不肯,只是說,她心裡有別人,不能和鄧肯親熱,而且告訴他,她從來沒有愛過他。母親生我的時候,死於難產,把她的秘密帶到了墳墓之中。鄧肯太驕傲了,不願意讓人知道我不是他的兒子。"

  伊麗莎白聽了亞歷山大的話,明白他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麼而生氣,稍稍寬慰了一些,但是他的故事又讓她心裡一陣陣害怕。而最難以理解的是,為什麼他要在她覺得自己被擁抱、同時擁抱他這樣一個美好的時刻,毀掉這一切?如果她是一個年紀更大一點、更成熟的女人,或許會問,為什麼他不能等一等,換個日子告訴她這件事情,可是伊麗莎白畢竟年紀太輕,她只知道,他心靈深處那個"魔鬼"比"愛人"更強大,他是私生子這個秘密比她肚子裡的孩子更重要。

  但是,她總得說點兒什麼。"啊,亞歷山大!那個可憐的女人!那個男人在哪兒?就讓她這樣死了……"

  "我不知道,儘管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他說,聲音變得更加冷酷。"我能夠想到的只是,他更顧忌自己的臉皮,不管我和媽媽的死活。"

  "也許他已經死了。"她說,想給他點安慰。

  "我可不這樣想,不管怎麼說,"他繼續說,"我小時候在以為是自己父親的那個人手裡受盡了折磨。我一直納悶,為什麼怎樣努力也討不了他的歡心?我不知道從哪兒繼承了這樣一種性格--強得像頭騾子。不管鄧肯打得我多狠,或者讓我幹多苦多累的活兒,我都不畏縮,更不會求饒。我只是恨他。恨他!"

  這種仇恨仍然主宰著你,亞歷山大·金羅斯,她心裡想。"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她問,覺得心跳得慢了一點,不再像剛才那樣鼓點般急促。

  "默裡來接替長老會牧師的時候,鄧肯找到一個知音。他們倆臭味相投,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就形影不離。我父母親的故事一定立刻就成了他們的話題。那時候,我經常住在牧師家,跟邁克格雷戈先生學習--鄧肯不敢違背牧師的意志--天真地以為,默裡還會像他的前任一樣收留我。可是默裡把我趕了出去,還說,他敢打保票,我永遠也上不了大學。我滿腔怒火,朝他撲過去,把他的下巴打得皮開肉綻。他罵我是雜種,我母親是卑鄙的妓女,我將為我和母親對鄧肯的所作所為下地獄。"

  "一個可怕的故事,"她說,"後來你就跑了。人們都這麼說。"

  "當天夜裡我就跑了。"

  "你姐姐對你好嗎?"

  "溫妮福雷德?還可以。不過她比我大五歲。我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她已經結婚。直到今天,她也未必知道。"他鬆開她的手。"可是你知道了,伊麗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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