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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好的。在我給你找到鋼琴教師之前,你就在家裡讀書,練練書法。"他俯身輕輕地吻吻她,戴上帽子便走了,嘴裡大聲喊著他的"影子"薩默斯。

  薩默斯太太帶"夫人"去看房子。到圖書室之前,倒沒有多少讓她驚訝的東西。每一個房間都像悉尼高級旅館那樣奢侈華麗,甚至連樓梯也模仿那些旅館的格局,真是華貴已極。寬敞的客廳裡,擺著一架豎琴和一架漂亮的三角鋼琴。

  "放好鋼琴,就從悉尼請來調音師。那也真是件麻煩事。調好音之後,連清掃鋼琴腿子下面的時候,都不能碰。"薩默斯太太嘟囔著說。

  圖書室顯然才是亞歷山大真正的"窩"。和其他房間不同,這裡沒有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跡。寬大的書房給人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黑橡木書架、深綠色皮革休閒椅,而是默裡家族的格子圖案--壁紙、窗簾、地毯都是相同的圖案。可是,為什麼是默裡家族的圖案?為什麼不是他自己的家族--德拉蒙德家的圖案呢?德拉蒙德家的圖案是大紅的底色,用深淺不同的綠色和深藍色線條分成方格。一種非常醒目的圖案。而默裡家的圖案是暗綠的底色,用細細的、紅色和深藍色線條分成大格。伊麗莎白已經認定,她的丈夫喜歡華麗,可為什麼要用這種灰暗的"默裡方格"佈置圖書室呢?

  "一萬五千冊圖書。"薩默斯太太說,聲音裡充滿敬畏。"金羅斯先生什麼書都有。"她抽了抽鼻子。"只是沒有《聖經》。他說那是垃圾。一個不信上帝的人。不信上帝!可是薩默斯先生連離開這兒的話都不想聽。自從他在什麼船上和金羅斯先生認識以來,兩個人就沒有分開過。我想我也會慢慢習慣管家這個角色。這幢房子兩個月前才完工。那之前,我只是給薩默斯先生'管家'。"

  "你和薩默斯先生有孩子嗎?"伊麗莎白問。

  "沒有。"薩默斯太太簡短地回答。她挺了挺胸,捋平漿得很硬、一塵不染的白圍裙。"但願,夫人,我能讓你滿意。"

  "我肯定會滿意。"伊麗莎白熱情地說,臉上露出爽朗的微笑。"既然這幢房子蓋起之前,你給薩默斯先生'管家',金羅斯先生在哪兒住?"

  薩默斯太太眨了眨眼,目光中有幾分詭詐。"在金羅斯飯店,夫人。那地方也非常舒適。"

  "這麼說,金羅斯飯店也是他的產業?"

  "不是。"薩默斯太太回答道。然後,不管伊麗莎白怎樣刺探,關於這個話題,她都不肯再說一個字。

  金羅斯府邸的女主人繼續向廚房、餐具室、酒窖和洗衣房走去。她發現僕人都是中國男人。她走過去的時候,他們都面帶微笑點頭、鞠躬。

  "男人?"她十分驚訝,尖著嗓子說。"你的意思是,給我打掃房間、洗衣服、熨衣服的都是男人?內衣內褲我自己洗?薩默斯太太。"

  "不必大驚小怪,夫人。"薩默斯太太泰然自若地說。"就我所知,這些不信基督教的中國人以洗衣為生已經很久了。金羅斯先生說,他們洗得這麼好,因為他們習慣洗絲綢。至於他們是不是男人無所謂。他們不是白種男人,只是異教的中國人。"

  午飯後,伊麗莎白的貼身女僕來了,是個異教的中國姑娘。在伊麗莎白眼裡,她是個讓人銷魂奪魄的美人兒。楊柳細腰,亭亭玉立,朱唇恰似含苞的花骨朵。伊麗莎白此前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但是這個姑娘身上有一種東西,讓她覺得她既有中國人的血統,又有歐洲人的血統。一雙杏眼,雙眼皮,水靈靈,睜得老大。黑緞子衣褲,滿頭秀髮,梳成一條長長的辮子。

  "我能來服侍你,非常高興,夫人。我叫玉。"她說,兩手半握放在前面,臉上掛著羞怯的微笑。

  "你說話沒有口音。"伊麗莎白說。過去幾個月裡,她聽過許多各不相同的口音,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蘇格蘭口音那麼重,有的人根本聽不懂她說什麼。玉的口音和大多數殖民地居民一樣,有點兒倫敦東區人的倫敦腔,還有點兒英格蘭北部地區和愛爾蘭味兒,再加上比這幾個地區的語言更具特色的當地人說話的腔調。

  "二十三年前,我父親從中國來,娶了我母親。她是愛爾蘭人。我出生在巴拉拉特金礦,夫人。從那以後,我們就一直跟著金礦走。後來,爸爸碰上茹貝小姐,我們一家人才結束四處漂泊的生活,安定下來。我母親在牡丹出生之後,跟一個維多利亞士兵跑了。我想,她是因為不想再生女孩兒了。我們家總共七個女孩兒。"

  伊麗莎白想說點兒安慰她的話。"我不會是個嚴厲的女主人,玉,我向你保證。"

  "哦,你就儘管嚴厲吧,麗翠①小姐。"玉樂呵呵地說。"我來這兒前是茹貝小姐的侍女。恐怕沒有比她更嚴厲的女主人了。"

  這麼說,茹貝是個很厲害的女人。"現在誰是她的女僕?"

  "我妹妹珍珠。茹貝小姐要是煩她,我們還有茉莉、牡丹、絹花和桃花。"

  伊麗莎白問了幾次,薩默斯太太才告訴她,安排玉住在後院的棚屋裡。

  "那可不行。"伊麗莎白斬釘截鐵地說,很為自己的鹵莽而驚訝。"玉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一定要照看好她。在我需要家教之前,可以讓她先搬到女教師的房間住。那些中國男人也住在後院的工棚裡嗎?"

  "他們住在城裡。"薩默斯太太冷冷地說。

  "他們從城裡來上班的時候也坐那種車嗎?"

  "恐怕不是,夫人。他們走那條小路。"

  "金羅斯先生知道你如何管理這兒的事情嗎?"

  "他不管這些事兒,我是管家。他們是異教的中國人,搶了我們白人男人的飯碗。"

  伊麗莎白嘴角現出一絲冷笑。"我還從來沒聽說有哪個白人男人窮得為了掙口飯吃,不惜洗別人的髒衣服。你說話操殖民地口音,估計你是生在新南威爾士,長在新南威爾士。不過,我要警告你,薩默斯太太,在這幢房子裡,對其他種族的人,不能有半點兒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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