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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第七十四章

  修院

  新教皇傾向于多明我教派。修院接到梵蒂岡的通知,要求派一名能幹的修士去巴塞爾大學講學。克萊門特正好是能被派去擔任這差事的一位修士。他精通好幾種語言,同時,他在還是俗人的時候曾聽過瓜裡尼兄弟的講學。他的英國之行雖然沒有取消,但不得不暫緩一個時期。修院決定臨時把他派往巴塞爾。但他有三個月沒有固定工作,因此要求他沿途佈道。

  他垂著兩隻眼睛出了城門,整個心靈沉浸在虔誠的思索之中。

  要是我們能描繪一個人的心靈和它的體驗與經歷,那麼,這位赤足的修士該多像一幅活的壁畫啊!

  曾有過充滿希望的幸福的愛情;曾遭受過喪失親人的痛苦和絕望;轉而不敬上帝,走上邪惡的道路;繼而是自殺,悔恨,宗教上的消沉;最後是悔罪,棄卻紅塵,聽天由命。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十二個月之內。

  如今,這過去的旅人又開始上路步行。但一切都變了:現在已用不著再冒什麼危險。甚至連強盜和小偷也對他九十度鞠躬,不但不搶劫他,反而硬要他接受他們偷來的錢,祈求他做禱告。

  這次旅行很少出現什麼生動的事情。不過,我這作者也得考慮考慮某些不同類型的讀者的愛好,因為這些讀者對於鬧劇不感興趣,卻希望能靜靜地窺視一下人的內心。對於這樣一些研究內心活動的人說來,缺乏戲劇性的東西往往更說明問題,因為它能顯示出內心的發展過程。

  克萊門特第一個星期天的行程就具有這樣一個特點。他為瑪格麗特的靈魂祈禱。以前他沒有這樣做過。並不是對他說來,世界上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比她的永恆幸福更為珍貴,而是由於他太謙卑。當他聽到她死去的消息時,他嘴裡爆發出來的褻瀆上帝的可怕語言可能會使性情溫良的讀者感到恐懼,但不會比他這口出惡言的人反省之後更感到恐懼。在他新人修院的考查期間,他受到了一種宗教上絕望情緒的壓抑。他想,他一定是犯了那將使靈魂萬劫不復的冒犯聖靈罪。儘管在安塞姆的幫助下,陰雲逐漸消逝,但他仍然存在著深深的自卑感。他感到自己是否能得救都成問題;要讓他這種深受污染的人為瑪格麗特純潔的靈魂禱告,他認為這簡直是對上帝的嘲弄。他只好經常好言求助善良的安塞姆和另外一個慈祥的修士為她祈禱。他們完全答應下來,並全心全意地為她祈禱。一般說來,善良的老修士(每個修院都有好的、壞的和一般的修士)對於年輕的師弟都具有一種純潔而慈愛的感情,遠非世俗感情可比。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克萊門特在一個意大利的小城市佈道,受到人們很大的支持,感到了巨大的鼓舞。那天,他嘗到了上帝饒恕他、仍然憐愛他的欣慰感覺。他為瑪格麗特靈魂的幸福祈禱。從那天起,這已經成了他每天的習慣,並成了通過回憶使他的心靈和今世保持聯繫的一根純淨的紐帶。

  因為對他來說,他仿佛從來沒有過自己家裡那些親人。

  教會和塵世是不能相容的。而教會也不能不通過消除人與人之間較為渺小的感情,來促使人保持那偉大的上帝之愛。

  除開在教堂講壇上的佈道以外,克萊門特一路上很少感到有什麼可以使他內心活躍的事。只有當他為某些人減輕痛苦的時候才算是一種例外情況。

  有個年輕人被大蜘蛛咬了,也可能像其他許多人那樣,只不過幻想如此。但不管是幻想還是事實,反正他已經有兩天沒睡覺,而且抽搐得非常厲害。他不停地跳著,扭曲著身子,捶打著牆壁。村裡的音樂家彈奏音樂給他治病,結果只是刺激得他更為興奮。到了這種地步,進一步發展就是衰竭和死亡。克萊門特正從這兒路過,得知發生了這個事情,便叫人拿了只索特裡琴來,打算用撫慰心靈的旋律治療病人,看有無效果。如果說別的曲調使得病人發狂的話,克萊門特的曲調則似乎使他垮了下來。他在琴聲下呻吟著,悲歎著,伏倒在地板上。最後克萊門特注意到,病人的嘴唇不時地動彈。他把耳朵貼近去聽,發覺他是在輕輕地哼一個小調,而且是以前沒有過的一種非常奇特的小調。他當場學會了這個小調,並彈了出來。病人的面部表情頓時令人吃驚地開朗起來。他踮起輕盈的腳尖,在屋裡舞來舞去,陶醉在這個曲調裡面。克萊門特的手指頭因為不停地彈奏,痛得幾乎支持不住。但他也滿意地看到,這年輕人在這支催眠曲,在他自己心靈的這一奇異創作的伴奏之下,自我欣賞地進入了睡鄉。他似乎並不是什麼音樂家,以前從沒作過曲,以後也不會再作曲。但這一睡可救了他的命。克萊門特把這小調教給了另外一個人,以便萬一再需要的時候,還可以彈給他聽。然後,他才心情略感溫暖地繼續向前走去。不久他又遇到另外一個情況。他看到一群人拽著一個衣冠楚楚的人在路上走。那人一邊掙扎一邊叫嚷,但語言很奇怪。他原先是挺著身子,興致勃勃地進城來的,一路上還在頭上揮動著一根桑樹枝。當地人先是茫然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們的眼睛,然後便向他撲過去,拽著他去見市長。

  克萊門特跟他們一道走去。路上,他悄悄地走近那囚徒身邊,用意大利語跟他講話,但沒得到回答。他又改用法語、德語、荷蘭語,還是沒有共同語言。這時,那人反過來用勉強可以的拉丁語來試探克萊門特,不過音調有點尖。他說他是個英國人,受不了意大利的炎熱,便從近旁的一棵樹上折了根樹枝來這頭。「在我們英國,誰都可以摘大路邊上長的東西。這些該死的傻瓜,我願出錢賠償。瞧,就為了一根樹枝和一把樹葉,整個意大利都動起武來了。」

  頑固的市長打算把這倔強的島國人送進監獄。克萊門特進行調解。他費了一些勁才使那英國囚徒懂得,在意大利,蠶這小動物,連同養活它們的桑葉都是神聖的。它們都在上帝的保護之下,構成上帝的收入來源。同時,他懇切地告訴市長說,在一個遙遠的國度裡,人們可能連桑樹都沒聽說過,自然不可能知道有桑樹保護法。這時,那固執的島國人掏出一個長長的錢袋,從而了結了這樁仍然懸而未定的案子。他重複他原先的理論,說這整個事情不外乎是個錢的問題。「我欠你多少錢?」他說道,「說出來,我就立刻還你。」市長敲了他一筆竹杠。他以公爵的名義罰他一個杜卡特,大約等於整棵桑樹的錢,而把零錢塞進自己的腰包。

  那英國人獲釋之後,馬上怒氣全消,對這事開心地大笑起來。他對克萊門特表示非常感激。

  「神父,像您這樣一個好人呆在這鬼地方,真是太不值得了。」他說道,「到英國去吧!那是世界上惟一的好地方。我離開英國,跑到桑樹和白癡當中討生活真是太不安心,太傻氣了。我是肯特郡的鄉紳,在劍橋大學受的教育。我叫魯爾夫。我的故鄉叫貝茨漢格。我本人和我全家都願為您效勞。到英國去吧。您可以一直呆到世界的末日。在貝茨漢格,我們一坐下來吃飯就是四十個人,幾大桌。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吃根本感覺不出來。假如您願意的話,您可以和我,甚至和我的兒孫終老於英國。來吧!一個英國人說話是算數的。」說罷他熱情地緊握著克萊門特的手,進一步肯定他說過的話。

  「我的孩子,我將有一天會去拜訪你的。」克萊門特說道,「但不是去給你這殷勤好客的人找麻煩。」

  那英國人要求克萊門特接受他的懺悔,使他免罪。「我真不知我的靈魂將來會是個什麼樣子。」他說道,「我離開英國以後,就一直過著異教徒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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