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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彼埃特羅先生,我這樣說,當然並不想冒犯你,貶低你卓越的藝術成就。」

  「不冒犯,不冒犯,異鄉人。不過我想一個藝術家應該是自己思考,然後把他的思考畫出來。而一個書法家則是把別人的思想用白紙黑字寫出來。」

  「先生,你把這區別說得很清楚。不過話說回來,一個書法家可以書寫偉大的古代先賢的思想以及純理智的東西,而這些是誰也畫不出來的。還有上帝的思想,這可連安琪兒也畫不出來。不談這個吧。我也是一個畫家,不過是個蹩腳的畫家。」

  「那你就更有福氣。羅馬會有人買你的畫。」

  「既然我想向你這樣一個才能出眾的人自我推薦,我想最好還是自詡為一個有才能的書法家,而不宜自稱為一個蹩腳的畫家。」

  這時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唉,這是那好心的房東太太。」傑勒德叫道,「喂,房東太太,我在這兒和彼埃特羅先生談話哩。我敢說他會讓我在這兒享用我的便飯的。」

  那意大利人嚴肅地欠了欠身。

  女房東把傑勒德熱氣騰騰的可口的午餐端了進來。只見她毫無表情地把飯菜放在床上之後,便走了出去。

  傑勒德馬上大吃起來,但沒有吃上幾口,就停了下來,說道:

  「我真是個不懂禮貌的傢伙,彼埃特羅先生。話說回來,一個人吃我是從來吃不香的。看在聖母的分上,請把你的匙子放進這碗肉煮的菜裡,和我一道吃吧。我向你保證,這菜一點不難吃。」

  彼埃特羅把他閃亮的眼睛瞪著他。

  「嘿,好小夥子,你剛認識我就請我吃飯?」

  「你瞧,一個人吃不下這麼多。」

  「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請。」彼埃特羅說道,然後似乎無所謂地把菜端了起來,卻轉手之間扔到了窗外。

  他轉過身來,惱羞成怒地顫抖著說道:「書法家大師,讓這好好給你一個教訓,以後別再對你所不能理解的藝術家施捨了。」

  傑勒德臉氣得通紅。他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沒給這高傲的傢伙一記耳光。竟然糟踏好生生的食物!看到這種暴珍天物的態度,他感到一種恐怖,似乎血液都在血管裡凝固起來。最後,對這人的怪脾氣和個人主義的憐憫,以及對貧窮所產生的自尊心的一點敬意總算占了上風。

  他冷冷地說道:「你幹的這個事,配得上在你的同胞薄伽丘先生的小說裡構成一個不壞的情節。但這是不厚道的。」

  「把這事了了吧!」畫家慍怒地說道。

  「我只不過向你提供一半的飯菜,而你全扔了。你有權扔掉你那一半,但無權扔掉我那一半。自尊心是好的,但公正更重要。」

  彼埃特羅眼睛愣了一下,然後想了一想。

  「你說得好。我原把你看做一個傻瓜,因為你設計的這個事太明顯了。請原諒吧!我求你離開我這兒!你看得出我是怎樣一個情況。這世界使我失望,憤怒。我憎恨人類。我原先也並不總是這樣的。再一次請你原諒我沒有禮貌,祝你萬事如意。」

  傑勒德歎了口氣,往門口走去。

  忽然他產生了一個念頭。「彼埃特羅先生,」他說道,「我們荷蘭人都是從不肯吃虧的生意人。我們做得到『給雞蛋刮鬍子』。因此,為了補償我損失了的午餐,我希望看看你的畫飽飽眼福。這張畫的正面是靠著牆的,沒法看見。」

  「不行,不行,」那畫家急忙說道,「你千萬別要我答應你這個要求。我已經夠對不起你了。我不想再讓你流血。」

  「聖徒在上!要流我的血?」

  「外鄉人,」彼埃特羅慍怒地說道,「由於我這張心愛的油畫一再遭到侮辱,憤怒之余我已莊重地發誓,要把我的匕首插進敢於嘲弄這張畫、嘲弄我所付與它的心血和愛情的下一個人。」

  「怎麼,難道誰不讚美這張畫,就得被殺掉嗎?」他好奇地看著那張畫的背面。

  「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要求你們看畫以後控制住你們鸚鵡般的舌頭。不過你們總是會議論的。所以我把它永遠面朝牆壁翻轉過來。我恨不得我死了,把它當做棺材將自己葬在裡面!」

  傑勒德思索了一會。

  「我接受你的條件。把畫給我看看吧!我不講話好了。」

  彼埃特羅跑過去把畫的正面轉過來,放在房裡光線最好的地方,然後又爬上櫃子蜷縮著身子。他的眼睛和匕首都在閃光。

  油畫表現的是聖母和基督,在朦朧的天使面孔構成的雲霧中飛了過去。底下是伸延四五十英里的風景,上面則是紫色的天空。

  傑勒德一聲不響地站著,然後走得更近一些仔細琢磨,接著又退到離畫儘量遠的地方觀賞,一句話也不說。

  他這麼折騰了半個小時之後,彼埃特羅怨忿而又有些前後矛盾地叫道:「怎麼,難道你對這畫沒有一句話好說嗎?」

  傑勒德驚了一下。「求你原諒。我忘記了我們是兩個人。是的,我有許多話要說。」說著他把刀抽了出來。

  「哎呀!哎呀!」彼埃特羅驚恐地從窩裡跳出來,一邊叫道,「你想幹什麼?」

  「嘿,用來自衛,用來對付你的刀尖。再說,正像先前說的那樣,我是個荷蘭人,佔有一定的優勢。因此,我奉勸你在我發表看法的時候站遠一些,要不我會把你像個金龜子似的釘在牆上。」

  「啊,只是這樣嗎?」彼埃特羅大大松了口氣,「我擔心你會用刀捅我那可憐的畫哩。要知道,那麼多髒臭的舌頭已經把它戳得夠嗆了。」

  傑勒德開始「在困難的處境下進行文藝批評」。他採取了一個自衛的姿勢,一面把刀尖對準彼埃特羅,一面斜著一隻眼瞅那張畫。「首先,我想告訴你,先生,在混和某些顏料和配製油料方面,你們意大利人遠遠落後於我們弗蘭德人。不過這是小事,不必介意。儘管我很渺小,我可以告訴你范·艾克的某些秘訣。你在畫下一張畫的時候可以利用這些秘訣。這對你會大有好處。我在這張畫裡看到貴國一個巨大的優點。的確,你們是『太陽神之子』。如果說我們富於色彩,那麼應該說,你們富於想像力。嘿,要是他沒把他整個不朽的靈魂都投在畫板上,那可真是天曉得!我根據的是這樣一個事實:這張畫使得我曾經讚賞過的別的畫顯得都是些糟粕和俗氣不過的東西。衣服畫得有點短,有點死板。既然人物是在空中運動,幹嗎不讓衣服自由地飄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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