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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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妄自尊大,睜眼瞎似的坐在家裡,從他們內心深處,換言之,從他們的無知當中幻想出人或駱駝的先生會告訴你們,在戰爭和危險的間歇期間,和平和寧靜的生活會獲得真正的價值,並滿足英雄的心靈。但那些先觀察而不是先亂說亂寫的人會看見並告訴你們,習慣于冒生命危險的人,在危險行動的間歇期間,渴望的是富於刺激性的娛樂,而不是單純的寧靜。 在這點上,丹尼斯也不例外。他整個軍人生涯一半是斯巴達式,一半是卡普亞式。而他既然是一個十分好的軍人,又是一個十分好的浪子,自然他就從來不曾把一種習性和另一種習性混在一起。但現在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二者結合起來了。他既在過和平的生活,又在盡他的職責。幸好他把這漫無邊際的尋訪看做是盡他的職責,因為這幾個月當中,儘管可以預料他也經常失望,但他始終像是半個斯巴達人:沉著、謹慎、警覺、百折不撓,同時又很快活。旅途上,他還是大肆和女人調情,但並沒有因此浪費時間。在他的漂泊當中,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一個女人「結婚不是他的習慣」等等。 正像他可憐的朋友是個「愛情的朝聖者」,他也稱得上是個「友誼的朝聖者」。現在,我們就讓這「友誼的朝聖者」獨自去進行他的長途跋涉吧。 第四十八章 一想起傑勒德最遲在下個月,很可能在下星期就會回來,凱瑟琳便感到驚慌。她如何向他交代,說她連他的未婚妻都沒有照看一下呢?再說,這姑娘的命運還在不測之中。這種懸而不定的感覺有時真叫人難以忍受。 「啊,凱特,」她痛苦地說道,「要是她不在了,自殺了,怎麼辦?!」 「媽,她決不會這麼壞。」 「唉,我的丫頭,你不知道年輕的姑娘沒有母親照管,會成為多麼冒失的傻瓜。她們會為了一個男人去投水,而害得她們碰到的第二個男人花上一星期工夫給她們治病。我曾見過她們忽然像個銅板跳下水去,但轉眼之間就尖聲呼救。你瞧,對於這樣一個小事情自己也拿不定注意。再說,有時候她們會比我聽說過的任何人都病得更加夠嗆,這就刺激得她們情緒反常,使她們忽然失去耐心,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水裡跳。在別的時候,她們的耐心,除開驢子以外,任何活人都比不上。所以我說男人都是些怪物。」 「媽!」 「一點不錯,都是些怪物!竟然跑去造那麼多的運河,只是為了引誘一些可憐的女人往河裡跳。他們知道我們不會去割破自己的喉嚨,因為我們害怕看見血,而且把我們的皮膚看得比命還要緊。至於說上吊麼,那麼當她還在一邊釘釘子做套索的時候,她還來得及回心轉意。但往運河裡跳和往床上跳可差不了多少,而且不管你願不願意,水都會把你沖走。你瞧我,九個兒女的母親,不是也一度想跳運河嗎?」 「得了,媽,我才不相信你會這樣哩。」 「你當然可以不信。這是我們成家頭一年的事。伊萊還沒發現我的弱點,我也還沒找出他的弱點。我們鬧了點分裂,各人往相反的方向扯,結果吵了起來。於是我一邊哭,一邊跑去告訴一些除聖徒以外我不該告訴的外人,一些像我一樣的嘮叨鬼。正好在路上有那麼一條寶貝運河。他們把我們當成野鴨子嗎?啊,那運河多麼誘人!我對自己說:『既然他讓我吵著架出了家門,他將看到我馬上投河自盡,這樣他就會改變他的調子。他會嗚嗚地大哭一場,而我將從天上往下看,』——我忘了我將在世界的另一方——『看他傷心呀,傷心。嘿,那才甜滋滋的哩!』我正踮起腳尖,準備往河裡跳時,我想起還是不能跳。比如說吧,我已經在做一件長衫,而且快要完工了。於是我沒跳,而是走回家去。你猜伊萊頭一句話是什麼?『讓那跳蚤釘在牆上,把這事忘了吧,我的寶貝。』他說,『我所說的那些氣你的話,除開我愛你這話以外,沒有一句是真心話。』這都是他的原話,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吵架,於是我摟著他的脖子哭了一陣,同時也想起了那條運河。他對我並不比我對他絲毫冷一點。要曉得,他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年輕的男人。所以這終歸要比躺在河裡,比糟蹋我的結婚衣裙和漂亮的新鞋好;那新鞋還是老約翰·布什給做的,布什以前待他就像自己的叔叔,現在給他管鋪子。你說說,我這個悲傷比起她的悲傷算得了什麼呢?」 小凱特認為,瑪格麗特既然十分熱愛她的父親,總不至於在他這麼大的年紀丟開他不管。「要知道,他是她的父親兼母親,是她惟一的親人。」 「凱特,你不懂,女人的確會在絕望的時候感到黑雲壓頂而忘乎所以的。論到有什麼能使她避免不幸,比起那個快進墳墓的老頭,我更寄希望於還沒生下來的娃娃。眼見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娃娃在扯動我們的心弦,要求讓他活下去,並依靠我們血管裡的營養才能生存,要去死的確是怎麼也不心甘情願的。」 「媽,那你就保持樂觀吧,」她又補充說道,「這一切憂慮很可能都是誇大了的。」最後她嚴肅地懇求母親,無論如何不要老是猜瑪格麗特胎兒的性別,因為所有愛扯閒話的都對她說這是很不吉利的。「天哪,就像女娃娃不是和男娃娃生得同樣多似的。」 這個想法雖然不是不在道理,卻遭到大聲的反對: 「難道你這麼殘忍,還想用一個女娃娃來嚇唬我嗎?有了你,我就不想要更多的姑娘了。女娃娃對我有什麼用呢?我能把她像男娃娃那樣擱在膝頭上,見到他如同見到我的傑勒德嗎?我告訴你,一切都定好了。」 「這怎麼可能呢?」 「在我心裡定好了。如果最終我將失望的話,也不該你事先就使我失望,對我說這不會是個男娃娃,而是個女娃娃。」 第四十九章 瑪格麗特·布蘭特一直和塞溫貝爾根的人很少往來。她的愛好孤獨被認為是孤芳自賞。這種看法曾傳到她的耳朵裡,所以她知道許多人對她充滿忌妒的惡意。當她懷孕的事情再也瞞不住的時候,他們將如何對她幸災樂禍啊!這個念頭日日夜夜咬著她的心。一段時間以來,她一直閉門不出,即使偶爾出門,也避免白天外出。 在她內心和良知的深處,她並不是已經像我那些沒有見識的讀者有可能誤解的那樣,誤解了她自己的道德品質。雖然她並不熟習當代法律的細枝末節,但她畢竟知道訂婚是一種婚姻的合同;它也和其他成文的和經過見證的契約一樣,任何一方都不得非法毀約;同時,與訂婚以外的第三方的婚姻過去一直被政教兩方都宣告無效,而訂婚的末婚夫婦常常無需再舉行婚禮而實行同居;他們生下的兒子也完全合法。 不過,使她那單純的中世紀的心靈感到受壓的是那張訂婚證書沒在手邊。她沒有保存它,而是在傑勒德身邊,但傑勒德卻不知遠在何方。這一不幸的疏忽使她不得不聽任流言和非議的擺佈。她感到自己可恨,應受到鄙視。 儘管她從來沒聽過賀拉斯有名的對偶詩《萎靡之振奮》等等,但就她平易、現實而積極的心智而言,她卻是賀拉斯式的人物。而這種心智,說也奇怪,正是當感情碰巧沒有使其變得全然盲目時女性判斷力的一個特點。她能非常精確地測出世人對問題理解的程度。她的結婚證書既然不在手邊,而在意大利,那它就絕不會對她已經明顯的懷孕以及孩子生下後的露面起到庇護作用。這算是什麼一種說法,能指望它阻止誹謗的舌頭呢?「我是有結婚證書的,但我無法拿給你們看。」有哪個女人會相信她,甚至假裝相信她呢?既然她實際上是荷蘭最賢淑的女子之一,她所需要的自然是婦女對她的好評,而不是男人對她的好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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